第五十六章
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
沈瓔珞打開窗子,聽見雨聲,有一絲焦躁。
沒告訴任何人,急忙舀了一柄雨傘,碰倒了桌邊兒青釉瓷碗兒,漸到素麵繡鞋上,仿佛暈開油墨的宣紙。
青瓷茶壺半蓋著,嫋嫋升騰起水霧,氤氳了一整幅水墨。
天空更加陰沉,街上行人,有的遮起袖子,有的幹脆急忙奔走起來。
沈瓔珞無心顧及路邊行人匆匆,大顆的雨點,打在油墨傘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街邊石階上的泥土,被雨水衝刷幹淨,露出青色的石麵兒,平日裏熱鬧的小街道,此刻竟散了個幹幹淨淨。
沈瓔珞走的急,傘打的低,沒注意到腳下和眼前。
轉角的地,腳底一滑,手中紙傘再也抓不住,被高高的拋起。
沈瓔珞緊閉雙眼,可是料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一雙有力的手,將她向後傾斜的身子接住,耳邊,雨點打在傘麵的聲音,讓沈瓔珞不由得一愣。
頭頂的傘麵,擋住了落下來的雨,陌生的,唐突的,出現在她的眼中。
“你沒事吧。”溫柔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看模樣也不過十二三歲。
沈瓔珞忙不迭的起身,微微濕潤的發尾,掃過身後之人的手臂。
“沒事,多謝公子相救。”沈瓔珞道謝,清清冷冷的聲音,襯著這雨,略帶了絲疏離。她低眉以對,不經意間,看見那人修長有力的手指,舉著素麵油傘,還有他袖口一朵白色木蘭花。
“恩。”沈瓔珞瞬間無話,想轉身離去,又覺如此,不妥。
自幼接受家族訓誡,不與男子擁有不明接觸,這是她十一年來一直明白的,自然到了這時,除了道謝之外,不知如何是好,尷尬不已。
男子側眉,看出她眼神中的局促。
這小丫頭,怕是被家裏訓斥怕了,如今怎麽這麽個膽小模樣,男子心底暗暗思索著,不由得眼角浮現出一絲不輕易察覺的笑意。
“雨天小心一點,摔了就不好了。”男子將手中雨傘向前遞了遞,沈瓔珞看出他的意思,低頭接過,眼底詫異,不明所以。
他毫不遲疑的走到雨中,瞬間,雨點打濕了他灰色的背影,黑色皮鞋踢踏在地麵上,濺起水花。
他微微彎起腰,拾起那柄被沈瓔珞拋起的素色油傘,幾步,走到了沈瓔珞麵前。
“姑娘,你的這柄傘已經壞了。”他略微高大的身軀擠進蘇芷執著的傘中。
“沒關係,公子將傘給我吧。”沈瓔珞伸手就要接過傘,卻被男子一躲,躲了過去,“公子?”沈瓔珞有些氣惱。
“姑娘,這柄傘,你拿著走吧。”男子後退一步,打開沈瓔珞破掉的紙傘,素色的傘麵,破了一角,男子站到尚未完好的一端,勉強能夠將雨水擋住。
“你…”
“沒事。”他展露了一個微笑,也不在乎沈瓔珞看沒看見,與沈瓔珞側身而過。墨色的背影,被雨打濕。
周圍屬於他帶來的木蘭氣息,隨著雨水衝洗漸漸變淡,很快消失在雨水中。
沈瓔珞莫名其妙,心底卻也生出一絲感謝之情,一雙手,一柄傘,一絲木蘭香,就如同這個人突然出現,突兀的闖進這個雨市,突兀的闖進她沉靜安寧的生活。
沈瓔珞舉著傘,站在雨中,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腿絲絲的麻。腳底絹花鞋麵被水打濕,沾了泥,點點的,仿佛盛開的梅花。
沈瓔珞轉過街角,停在一扇半遮掩著的門前。
門上懸一塊匾,古樸大字,蒼勁有力,隻一眼,就明白出自名家之手。被雨吹落的桂花,合著泥土的香氣。
沈瓔珞站在石階上,小心的收起紙傘,高高翹起的房簷,擋住了雨水。她看著手中紙傘,暗叫不好,方才竟沒有詢問那人名字,也好晴日之時,尋得那人,將傘還給他。
她敲了敲門,無人應答。
吱呀一聲,門突然從裏麵打開,散亂著古老陳舊的氣息,讓沈瓔珞一驚,連忙後退,退出了房簷擋雨的範圍,肩頭瞬間濕了一半。
“有人嗎?”沈瓔珞就站在門前,將方才所想的忘掉了一半。
有人跟她說,這個城西的傘鋪,是城裏最好的傘鋪,做傘師傅,是一個老師傅,十多年的工藝,做出來的傘子精致的不得了。
沈瓔珞也看過,她記得那日情陽,太陽曬在頭頂,天氣有點悶悶的,熱的人喘不過氣來,晴子看她在家甚是無趣,便相約了去往湖中泛舟。
晴子也是臨時想出的主意,在家沒準備什麽,隻是帶著一柄素色紙傘。
就是那傘,幾乎勾去了她所有的魂魄。
素色的傘麵,仿佛大師筆下勾勒的上好青花,恬淡,悠遠,又如同一朵俏生生的芙蕖,遺世開放,又或者說,是那移動的寧靜,她平素喜歡靜的句子,可是那次,竟然找不出來任何一句詩句,能夠形容那幅畫卷。
後來得知,那柄傘,就是出自此處。
門大開著,沈瓔珞不知該如何,呆愣愣的站在那兒,指尖越發變得冰涼。
“咦。”輕微的一聲,從略帶黑暗的屋子裏傳來,沈瓔珞一愣,原來裏麵有人。萬分慶幸自己沒有大喇喇的闖進去。
“姑娘怎麽不進來。”聲音略顯蒼老,卻是遮掩不住的驚訝,沈瓔珞知道,聲音真正驚訝的可不是自己為何不進。
還沒等沈瓔珞回答,一個身穿灰色短衫的人突然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嚇了沈瓔珞一跳。
“你這小姑娘怎麽如此膽小,進來吧,我又不是怪物。”那人撓了撓不算長的頭發,轉身示意沈瓔珞進來。
沈瓔珞跟著他向前走,沒有開窗子的空間略微顯得有些黑暗,老頭點上燭台上的蠟燭,瞬間光亮了許多。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三盞燭台,大大小小分閣明了的架子,隻一眼沈瓔珞就明白那些架子是做什麽的。
架子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傘架,甚至已然成型的傘架也不少。
老頭的頭發有些亂,臉色微微紅著,屋子裏麵,隱約的有些許酒氣。
沈瓔珞有點不舒服,她並不喜歡酒的味道,更不要說夾雜著腐朽陳舊的氣息。
老頭隨手指了一張椅子,便轉身撥了撥燈芯,微弱的光亮了許多。
沈瓔珞有點局促,和陌生男人相處在一個空間裏,讓她多少有些惶恐。
“小姑娘來怕是來做傘來了。”老頭摸索著拿起一支傘的骨架,他的手如同鷹爪一般。
沈瓔珞點頭,低聲應了一聲,坐下來,椅子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哎呦,你可別說,若是姑娘你早些來的話,我那小師傅還在嘍。”老頭一邊走向屏風後麵,一麵嘮嘮叨叨說著,語氣裏盡是惋惜。
沈瓔珞卻也不答話,低頭望見老人家端過來的茶水。
茶是上好的白茶,因著生長在皇城禁宮,沈瓔珞自然也是懂得一些。
薑逸桓桓推門,隻聽見哐啷一聲,屏風後麵倒了什麽重物,接著就是一聲悶哼。薑逸桓桓顧不得打量房中為何多了一人,快步繞過屏風,扶起老伯,轉回來打算收拾藥箱,卻發現與平時不盡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