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想必你也知道當今的雍景王妃是柔然王唯一的女兒,不遠萬裏嫁到我們晉國來,為的就是兩國邦交。這些年,王爺和王妃一直相敬如賓,哀家姑且不論他們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在外人看來,王爺專情王妃賢淑,也是值得稱道的一對。吳七你想想,就算你甘願委身王爺做妾,傳到柔然那裏,要柔然王顏麵何存,我大晉又如何交代?”
太後說罷,靠在梨花木太師椅上,悠悠看著吳七。神情淡漠,靜如水,靜似冰。
明知普天之下,男子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更何況他沈鬱白的大晉堂堂的王爺。柔然公主的麵子再大,也做不到讓自己的夫君一輩子不納妾。可到底是被太後點穿,沈鬱白的正妻休不得,她吳七若執意要同他在一塊兒,自然隻能是個妾。
想來太後是料定吳七心氣高,做不得妻,又不甘為妾,權衡之下定會離沈鬱白而去。
吳七看著不過一名大夫,但她身後無疑屹立著整個洛水吳門,這麽多年來經吳門救治的江湖人士、達官貴人數不勝數,吳門的影響力自然不容小覷。
太後是想一點點將沈鬱白身邊的勢力瓦解,讓他不再對自己構成任何威脅。
隻可惜太後千算萬算,到底忘了吳七不同於一般女子,名分在她眼裏不過是塵世間的束縛,她要的隻是沈鬱白的一顆真心。
隻要他真心不改,她便斷不離去。
於是吳七低低笑起來,眉眼素淨,卻不失一絲一毫的風骨:“太後此言差矣,民女與王爺確實相互欣賞,但吳七從來無意做妾,想來王爺也並沒有如此打算。相知未必就要相守,人生得一知己倒也快意。”
是表明姿態,自己不求名分,不求長久,隻為朝暮。
太後聞言,神色微變,吳七繼而行禮告辭:“吳七下午還要回藥鋪開診,不能再陪太後賞花,還望太後諒解,民女告退。”
太後撫了撫額角,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待吳七剛走出園子,便見到沈鬱白匆匆自涼棚下走來,神情緊張的將她從頭看到腳,直把吳七看的微微笑出聲來:“王爺,你這是在看什麽呢?”
沈鬱白意識到自己緊張過了頭,低咳一聲,淺笑著解釋道:“怕你在太後那受了委屈。”
吳七突然沉默,伸出手在袖底抓住沈鬱白的手,輕輕握了握,麵上不動聲色的說:“我沒事。”
沈鬱白會意,“我送你回去。”
“好。”
依稀又是繁華巷口長生街,遣散了侍衛,好似又回到穀雨初見,月白綢傘下的一見傾心。
“太後想叫我離開你。”
“那你怎麽說?”
“我說就不。”
沈鬱白聽罷,偏過頭對著吳七淺淺一笑,“當真這麽說的?”
吳七忍不住斜他一眼:“王爺覺著呢?”
“比起王爺,我更習慣你叫我鬱白。”
“你習慣我就叫,那我豈不是太沒麵子?”
“吳七,你今日怎麽……”
沈鬱白含笑望著她,半晌卻尋不到合適的詞匯,隻好說到一半生生卡住。
吳七不理會他,平視著前方無數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黎民百姓,突然平靜的說:“鬱白你看,前麵這條路會很難走,但是沒關係,有我陪著你走下去,你會不會覺得好走一點?”
刹那間,沈鬱白握住了吳七的手,一言不發,卻,勝似千言。
因為他知道,他窮盡一生,都將不會是隻影獨行。
日薄西山,吳七送走最後一名病人,倚在門口靜靜望著斜陽西沉。金黃的夕陽幽幽照在她素淨的臉上,眼睫濃密而纖長,有些驚豔。
逆光中,有一長者風塵仆仆走來,鬢角斑白,蓄著胡,眉宇間是遮不去的倦意。
長者走得近了,熟門熟路的跟吳七的藥鋪裏坐下,撈起茶案上的蒲扇便自顧自扇起風來。見吳七一臉驚訝的愣在門口,長者顯得有些不耐煩,招招手說:“小七你愣在那做什麽,還不來給我倒點水?這個天,真是熱死了。”
吳七依舊有些遲疑,半晌才喊了聲:“六叔?”
“知道我是你六叔還在那愣著做什麽?來來來,快弄點水來,六叔我要渴死了。”
吳七聞言倒了杯水,六叔接過去仰起脖子就是一陣猛灌,末了用袖子擦擦嘴角感慨道:“爽,真是這人渴起來,連水都是瓊漿玉露呢。”
吳七眉眼含笑,在六叔邊上坐下,問道:“六叔不在洛水看著鋪子,怎麽有空來涼州?”
六叔白了吳七一眼,一本正經道:“什麽鋪子,明明是醫館。吳門醫館,懂不懂?鋪子……不,醫館我已經交給平安了,本來也沒打算來涼州,最後還是決定為了你,來這兒走一遭。”
“為了我?”
六叔放下杯子,望著吳七,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小七,你跟六叔說實話,你是不是預備給人做妾?”
吳七愣住,繼而忍不住笑起來,“那哪成啊,您瞧著我想是給人做妾的?”
“唔,看著也不像。”六叔沉思一會兒,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怎麽樣,小七你聽六叔一句勸,離那個王爺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