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是說一道去玉華台麽,怎麽最後就我和重光兩個人跟那坐了一下午,直到下山也沒見著你和沈鬱白的蹤影?”佩玉斜倚在藤竹軟榻上,時不時往嘴裏送顆櫻桃,金鳳花染紅的長指甲色澤鮮亮飽滿,襯著一雙芊芊素手好看的不得了。她挑著眼看向吳七,打趣道:“吳七,老實交代,你同沈鬱白做什麽去了?”
吳七咬了口石榴糕,笑道:“能做什麽,坐著聊了一下午的天,突然失了上玉華台的興致,就回去了。”
“就聊天,沒幹旁的?”\t
“你指望幹什麽?”吳七似笑非笑瞥了眼佩玉,正巧宴春叩門進來,說是沈公子來了。
佩玉盈盈笑起來,擱下琉璃碗,對著銅鏡理了理妝容,“今個兒丹五春可在,他們倒來得巧。”說罷,她偏過頭對吳七說:“走麽?可要去會會你的老情人?”
吳七瞪她一眼,不知為何一顆心驟然跳快了幾分。
步出後台,戲台上已經開唱,佩玉搖著扇眉眼含笑跟沈重光邊上的空位坐下,吳七隻好坐在後一排沈鬱白的邊上。
沈鬱白見著吳七,清潤的眉目間顯出幾分歡喜,“吳小姐,你也在啊。”
吳七微笑頷首。
“來尋盛老板?”
“哎,是。”吳七應下,見沈鬱白仍盯著自己,像是有許多話要說,不由微微詫異的問他:“怎麽了?”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旁的聽客一聲輕咳,是提醒他二人莫要妨著旁人聽戲。
吳七這才想起來,這一回風荷院可未叫沈鬱白包下。兩人相望一笑,一齊轉過去望著戲台,佯裝看戲。
戲台上,依舊是一出花團錦簇的《小宴》。要說那丹五春不愧是涼州城裏頭的名角兒,貂蟬的扮相果然美極,腰肢纖細似弱柳扶風,一雙媚眼兒透著無限嬌態。
吳七的指尖輕輕敲打著座椅的扶手,聽得認真。
沈鬱白突然靠過來,湊近了在她耳畔刻意壓低聲音說:“我覺得她唱的沒有你好。”
吳七隻當他是玩笑之言,半笑著偏過頭去看他,誰知兩人本就靠的近,如此一來幾乎連呼吸都落在了咫尺。吳七下意識屏息,素淨的臉泛起絲絲縷縷軟糯的紅暈。
沈鬱白神情卻又幾分較真,複添了句:“我說真的,我就覺得你唱的比她好。”
這樣望過去,他發若流水,有幾縷自後肩劃落垂在胸前,愈發襯得麵如冠玉。
吳七無端想笑,剛要開口,那台上一出《小宴》已經唱罷,緩緩落了幕,亦掩去了台上丹五春的萬般風情。
轉眼間,看官皆三三兩兩散去。丹五春卸了妝容到前頭來,拜見沈重光沈鬱白。
隻見那丹五春果真是個美人,香腮勝雪,秀發如雲,偏又生得幾分傲氣,不卑不亢的立在那兒,頗有些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意味。
眼瞧著又是一出欲擒故縱的戲碼。
吳七似笑非笑起身告辭,才走出風荷院幾步,被人從後頭叫住。回眸看,正是沈鬱白。
“你怎麽也出來了,不同那丹五春多說幾句?”吳七說著,同沈鬱白並肩往前走。
“嗯,不說了。”沈鬱白笑笑,看了吳七一眼,“你回家嗎,我送你。”
“沈公子可是不屑與戲子交談,怕辱沒了身份?”
“沒有。”
吳七勾勾嘴角,半真半假的笑了笑,“我隻當五春姑娘那樣的,最討你們富貴公子的歡心。隻怕平日身邊的鶯鶯燕燕哪個不是細聲軟語,難得碰到個清高疏遠的,所以稀罕的很。”
沈鬱白不理會吳七話中帶刺,隻斂了笑停下來望著她,烏眸清澈,細看之下有幾分珍重神情, “可我隻稀罕你這樣的。”
刹那間,吳七愣住,她承認方才自個兒看到那丹五春同自己一樣,因唱了出《小宴》而結識沈鬱白,心裏頭看著有些不爽快。可聽到沈鬱白在熙來攘往的長生街上道出此言,委實令她亂了分寸。
半晌,她才故作鎮定的幽幽笑起來,“沈公子說笑了,吳七愧無傾城之貌,怎好與那涼州名角兒丹五春相比……”
然而她話剛說一半,卻叫沈鬱白扣住手腕,他看著她的眼睛,低低道:“吳七,我有話要對你說。”
“其實重光他是我兄長,乃當今聖上,此番來涼州,是為微服私巡。”
“所以你就是涼州城裏頭那位大名鼎鼎的雍景王爺?”
吳七目不轉睛的盯著沈鬱白的眸子,麵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神情,語氣尋常猶如平日閑談。她背後倚著平安坊巷口的一株梨樹,眼下時節,花期早已過了大半。半樹的梨花凋零,落了一地,像是未被踐踏過得雪野。
沈鬱白麵色平靜,點了點頭說,“是。”
吳七不接話,隻抬了眼去看那瓦藍的天空,萬裏青冥,偏生一絲雲也沒有。
“而且,我有妻子。”
“我知道。”吳七應了聲,淺淺笑開,“整座涼州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滿城的芍藥花就是雍景王爺為博王妃一笑派人種下的。想當初我剛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著實被感動了一番,沒想到你就是那個癡情的王爺啊。”
沈鬱白微微抿起嘴角,低聲道:“瞞你這些時日實在是迫不得已,畢竟事關皇兄安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怎麽眼下就決定告訴我了呢?”
“因為那日在玉華山,我便下定決心不再瞞你一分一毫。我是真心敬你,將你視作知己,先前未如實告知身份,隻盼你莫要惱我。”
吳七挑眉淺笑,“王爺說笑了,吳七一介草民,能被王爺視為知己是三生修來的福分,怎敢惱王爺半分?”
沈鬱白蹙眉,“吳七,你……”
“王爺千金之軀,在這兒待久了隻怕不妥,若無他事,王爺請回吧。”吳七說罷,款款一拜轉身要走,卻生生被身後那人拉住了衣袖。
“明日皇上就要回京,我會親自護送。”沈鬱白說著頓了頓,麵色蒼白的注視著吳七發間若隱若現的銀簪,低低的問,“你可願等我?”
吳七身形晃了晃,頭也沒回的笑道:“吳七祝王爺一路平安,早些回王府同王妃團聚才是正理。趕明個兒空了,吳七定托人將傘送至王府,不勞王爺費心親自來取。”
她說著,扯回衣袖想要離去,奈何卻掙脫不開,隻好挑了眼回眸嗔道:“王爺還不放手?”
“既然你不肯原諒我,為何不現在就將傘還我?”
吳七這才抬眼與沈鬱白對視,隻見他幽黑的眸像是悲傷的海麵,看似平靜,實則波濤暗湧。她知他身不由己,知他非有意欺瞞,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不知便不知,既然已經知曉了他身份尊貴,已有家室,又怎好徒勞癡纏?
吳七終是收回視線,垂了眼淡淡道:“對不住,今個兒怕是沒法物歸原主,傘借人了。”
“借人?借給何人了?”
“上回有人誇那傘上花色好,我便借她拿回家臨摹去了。若因此耽誤了王爺,吳七甘當不是。”
沈鬱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動了動唇卻未再接話,失魂落魄的丟下一句“我明白了”,轉身走出平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