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瞧見床頭果真放了把佩劍,不由愣住。
出了鋪子再往屋頂上張望,哪還見半分陸且逸的影子。
我搞不清他這鬧的是哪一出,隻好尋了個隱蔽地方安置好他的劍,便匆匆上山去找七姐。
回到家裏,爹娘正在吃早茶,見我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我爹不由微皺起眉道:“想進來便進來,姑娘家怎麽冒冒失失的。”
我素來怕我爹,更不樂意沒事和他一塊吃早茶,於是恭敬立在門外說:“爹娘早安,我已經吃過早飯,就不進去了。”
我娘瞪了眼我爹,嗔道:“小九年紀還小呢,你這麽凶作甚?”說罷,她抬眼衝我笑笑,“是不是來找你七姐?她在你十一叔那兒,既然吃過早飯,你就直接去後山尋他們吧。對了,過幾日就是中秋,你幾位叔叔姐姐都要回來,鋪子暫且關了回山上住吧,大家在一塊兒熱鬧些。”
我連連應下,轉身往後山走。
半路上想起一會兒要見到吳十一,突然懊惱出門前忘了換件好看些的衣裳再出門了。
在後山竹林裏頭的快雪亭找到吳十一和七姐,兩人皆是一身白衣端坐亭中下棋,倒像是彌補了眼下時節快雪亭無雪的遺憾。
我三兩步邁進亭子,喊了聲:“十一叔,七姐。”
吳十一抬頭對著我微微勾起嘴角,眼眸清亮,潤物無聲。
七姐亦笑,拉著我在身邊坐下:“你瞧,剛和你十一叔說到你呢,你就來了。”
“說我什麽?”
“說我這次回來若是教會你下棋,今後在洛水便有你陪十一叔了,他也不至於悶到我剛一回來就尋我下棋不是?”
吳十一抬眼,淡淡笑開:“綺卿,你莫要編排我。我幾時尋你來下棋,不是你一早就跑來後山討茶喝麽?”
七姐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挑眼笑道:“不是說了別喊我名字?吳綺卿,聽著就黏牙。直接叫吳七,簡單利落。要我說,咱們家九個就平安的名字起的最好。簡潔明朗,寓意也好。”
我苦笑不得的應下,這都無平安了,哪裏好了。
如此又閑坐了一會兒,吳老八也趕來了,老遠就聽見他同吳十一和七姐打招呼。直至進了亭子瞧見我不由一愣,“喲,你也在啊。”
我眼也不抬的哼哼,“怎麽,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啊?”
吳老八“嘖”了一聲,挑了個地方坐下,“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哪個意思啊?”
“你你你,怎麽一大早就跟我過不去?”
“誰和誰過不去?”
七姐“噗嗤”一聲笑出來,眼中水光洌灩好看的不得了,“你們這都多大了,怎麽還是一見麵就拌嘴?”
我抬眼望天,幽幽歎了口氣:“誰讓有些人收了姑娘家的扇子,又不領人姑娘的情,不曉得賺了人家多少眼淚呢~”
老八自知理虧,咳了幾聲不再說話。
我笑眯眯的攏了攏袖子,正巧對上吳十一澄靜的目光,又想起燈會上他也送了我一把扇子,忙低下頭去,一顆心亂跳的厲害。
七姐抬手將杯中餘茶一飲而盡,笑著起身說:“過幾日中秋,我得提前去采芝齋預定些月餅。平安,你跟不跟我去?”
我說好。
於是別過兩人,同七姐一塊兒往山下走。
陽光蜿蜒鋪了一路,像是波光粼粼的湖泊,泛著無限的生氣。
與七姐挨的近了,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梨花香,悠長淡極。
我不由笑道:“七姐,這麽些年了,你倒是一直用著這個熏香。”
七姐勾起嘴角,看我一眼,“我就歡喜這梨花白,安安靜靜的,不膩人。”
“你這回回來,可還走麽?”
“暫時不走了,我得好好歇歇。”七姐頓了頓,低低添了句,“累了。”
我看著七姐眼角眉梢不動聲色氤氳開的倦意,點點頭說,也好。
“這三年多,你都去了哪裏?”
“青州,幽州,北邊沿著朔江一帶都走遍了。後來在涼州多待了些時日,最近剛從那裏回來。”
聽到那樣多的地名,我不由生出幾分豔羨。從前在書上看到不同的地名兒,總覺得每座城池都帶著不同的香氣,或淡或濃,或甜或膩,恨不得平生能有機會將這些地方都走遍才好。於是眼下不由多問了幾句。
“涼州可好麽?”
“好,涼州城裏頭種了滿城的芍藥。花期一到,真真兒是貴氣。”
“還有呢還有呢?”
“涼州城裏頭有條運河,相傳是從前帝王專門為了坐船去涼州看芍藥興建的。現在河邊上開了家酒樓叫北萬馨,妙得很。”
被七姐這麽一說,我恨不得能立馬親自去涼州看看才好,知道可行度不高,隻能過過幹癮又問她:“那涼州城可還有什麽過人之處沒有?”
七姐突然停下,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望著前頭湖泊似蜿蜒的山路幽幽道:“平安,你知不知道,有些時候,隻因城裏頭有那樣一個人,連帶著整座城在你眼裏都是好的。”
“哪樣一個人?”
七姐笑開,搖了搖頭,“你不懂。”
我不由語塞,望著七姐海藻般披在背後的長發,沒來由的走了神。
我確實不懂為何僅僅一個人,就能讓一座城平白添了珠光寶氣。
但轉念一想,我素來覺得後山鍾靈毓秀,很有可能也隻是因為裏頭住了個吳十一的緣故。若是沒有了吳十一的後山,我未必會像如今這樣喜歡的緊。
但這些長長綿綿的心事我並不敢說給七姐聽,隻好任它們在心底牽過來扯過去,沒完沒了。
我想著,無論如何,這個涼州城我是一定要去一去的。
轉眼到了中秋,山上前所未有的熱鬧,大半年沒見的叔叔姐姐們紛紛回到洛水。午間一小聚,晚間一大聚。用罷晚膳索性湊了幾桌打麻將,這種時候通常沒我和老八什麽事,七姐和吳十一亦不知遁去了哪裏。
我和老八偷偷溜了出來,跟花園裏頭的石凳上坐著。頭頂一輪月亮大的驚人,明晃晃的,好似鋪了一地白花花的影子。
我百無聊賴的托著腮,幽幽歎息:“也不曉得七姐在做什麽。”
老八規規矩矩啃著月餅,看我一眼,“這還用問嗎,肯定和十一叔在一起唄。”
“那你說,他們也會同我們一樣吃月餅賞月亮麽?”
“那哪成啊。人家都是高雅人,這會兒沒準在下棋對詩呢。”
我點點頭覺得老八說的很對。
整個吳門裏頭就數七姐和吳十一最投緣,像我這樣的俗人還是比較適合啃月餅看月亮。
我順手抓了塊月餅往嘴裏塞,突然覺得有些沮喪起來,果然還是沒有辦法離那個人更近一點啊。
老八大概也覺著氛圍有些冷,故指著院裏頭盛開的金菊沒話找話道:“啊,平安,你看這些菊花開的多美啊!”
我眼角抽了抽,心說再和老八待一塊兒八成會被他熏染的愈發俗氣,於是起身拿帕子包了幾塊月餅對他說:“今個兒中秋,我送幾塊月餅給大黃和小黃嚐嚐去。一會兒就回來。”
老八愣了愣,“貓狗還吃月餅?”
“那有什麽,我還知道一個姑娘喂狗吃餃子呢。”
“那你不看菊花了?”
“看你個頭啊,你自個兒慢慢看吧!”我白了老八一眼,把月餅揣在懷裏便匆匆離去。
身後傳來他一本正經的碎碎念:“凶什麽凶,自己看就自己看,不是挺好看的麽,難道菊花哪裏惹你了不成。趕明個兒菊花殘了一地,想看都沒地方看了。有句詩怎麽念來著,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腳下一滯,突然尋思著吳老八怎麽沒給一塊五仁月餅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