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到洛水沒多久就入秋了,下了幾場秋雨,將暑氣散了大半,隻是日頭底下依舊燥熱。
我還是同從前一樣守著山下的醫館,偶爾缺了藥材便去後山找吳十一。見了麵除卻日常問候,並無其他。
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是老樣子,相比之下隻有醫館比原先熱鬧許多。
原因是添了隻大黃,和小黃相處融洽。天天瞧見一貓一狗在眼前鬧騰,也不知道算不算幸事。
再過一個月我就要滿十七歲,說起來委實沮喪,因為在那之前我還是一事無成,並且很可能在七十歲的時候任然仍然保持著這個狀態。
然而就在剛才我關了店鋪,看到一個黑影從窗戶跳進房間時,我突然意識到,改變我平淡無奇的人生的契機終於來了。
細細一想,少女痛打盜賊實在是一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傳奇故事。
眼下,我手持鐵棍輕手輕腳的走進屋裏,周遭一片漆黑,唯有窗口瀉進來的幾抹月光,幽幽勾勒出房間大致的輪廓。
我走的愈發小心,將鐵棍握的更緊,一顆心不受控製的亂跳起來,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有些害怕。
若遇上個厲害角色怎麽辦,打不過人家怎麽辦,謀財不成還要害命怎麽辦!
腦海裏飛速轉過幾個念頭,我覺得身家性命比出名重要的多,還是報官比較靠譜。
於是生生在邁進屋子前止於腳步,一步步退了出去,誰知走到一半突然被人從背後捂住了嘴。
我嚇得鐵棍也沒拿穩,掉下去砸在腳上,疼的差點沒哭出來。
就在這關鍵當口,鋪子外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叩門聲,身後那人湊在我耳邊低低道:“姑娘,幫我一個忙可好。”
我心說你大半夜闖進我家,還指望我幫你忙?
但還是識時務的飛快點點頭,那人低低笑了一聲,將我抱起走向床邊。
等等,不是幫忙嗎,為什麽要上床!!!
等到鋪門被人踢開,四五個腰間佩劍的黑衣姑娘舉著火折子闖入房間時,我匆忙扯過被子蓋過胸口,失聲驚叫。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私闖民宅?”
那幾個姑娘麵麵相覷,一時間愣在原地。
我不由又往後挪了挪,推推睡在裏頭的男子,說:“夫君快醒醒,把衣服穿上別睡了,有好多奇怪的人呢。”
為首的姑娘突然麵色發窘,說了聲“抱歉”,領著人匆匆離去。
見人走遠,我這才鬆了口氣,尋思著如此損招真真是折壽。
我下了床點上蠟燭,方覺得躺在床上衣冠楚楚的人眼熟的很,不由詫異道:“怎麽是你?”
那人枕著手臂笑眯眯的望著我說:“真是巧了。姑娘,說明咱兩有緣呀。”
我剛要說有本事把麵具摘了說話,隻聽得外頭又傳來叩門聲,不由皺了皺眉,這幫人有完沒完?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二回熟。
這會兒我熟門熟路的跟床上躺著,在腦海裏回憶著一切尖酸刻薄的形象,翹起蘭花指隻等將闖進來的人痛罵一場。
餘光裏頭有白色身影闖入,我頭也不抬的輕喝道:“做什麽做什麽,還讓不讓咱們夫妻兩睡個好覺?”
“夫君,你也別睡了,起來把衣服穿好評評理。”我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推麵具男,但見他並沒有想約定好的那樣麵朝裏躺著,而是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我。
我意識到不對勁,內心咯噔一聲,僵硬的轉過頭,衝那白衣人生生露出一個笑顏。
對方顯然被眼前的架勢驚到,半晌才遲疑道:“平安,你……?”
我不由笑的更加勉強,“一切都是個誤會,你聽我解釋……哎,你別走啊,這真是個誤會……”
眼見那人要走,我連忙跳下床追上去,總算在鋪子前追上了七姐,拉住了衣角不讓她走。
皎潔的月光底下,七姐眉眼如畫,偏過頭來對我笑:“做什麽,不是怪我擾了你們?”
“沒有沒有。”我連連搖頭,一臉誠懇,“他被人追殺,我幫他一個忙而已。方才剛將幾個殺手糊弄走,我還以為你也和她們是一夥的。”
七姐挑起眉,意味深長的勾了嘴角,烏眸流轉間像是直直要將人的心思看了去,“你為何要幫他,你們認識?”
我想起方才的麵具男當初在喜洲燈會上用青玉簪換了碗給我,想來也算是認得的,於是點了點頭。
“那麽他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家住何處,你可都知道?”
我被問的愣住,回頭正好看到麵具男背著手自屋內悠悠走出來,便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他走到我邊上站定,笑嘻嘻的開口:“在下姓陸,字且逸。”末了又添了四個字,“尚未婚配。”
七姐聽罷,將碎發別到而後幽幽笑起來:“既然認得,我便無話可說。隻是這位陸公子,我九妹年紀尚小,涉世不深,今後再有危險,可莫要扯上她了。”
陸且逸看我一眼,斂了笑正色道:“這是自然。”
“如此我便先上山,平安,明日山上見。”七姐懷裏抱著琴,衝我展顏一笑,好看的很。
我想了想說:“七姐好不容易回來,也不急著連夜上山,不如今晚睡在我這兒,明個兒一早我陪你去見爹娘唄。”
“我原本也是這般打算,隻是……”她似笑非笑瞥了眼陸且逸,“如今你這兒還睡得下麽?”
“……”
“平安,回見啦。”七姐朝我們揮揮手,轉身走上了上山的路。
我愣在原地,半晌才莫名其妙道:“我這兒如何睡不下呢?”
身邊傳來陸且逸一聲清咳,“其實平安姑娘,在下正愁著今夜在哪裏歇腳。”
我抬頭看他,一身玄衣立在月華下頭,像極了昂然碧樹,實在不忍心他留宿街頭,於是好意指點道:“你沿著十裏大街一直往前走,東邊第一個巷口就是悅來客棧。收費公道,幹淨整潔,性價比挺高的。”
“哦。”陸且逸走了幾步,突然又折回來。
我眯眼攔在鋪子前問:“做什麽?”
他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平安姑娘,在下的劍落你屋裏了。”
“別鬧,你壓根沒帶劍。”
“其實不瞞姑娘說,今晚在下實在走不得。若那些殺手知道你有意包庇我,回來傷了姑娘怎麽辦?在下還是就在這裏,護姑娘周全為妙。”他說的真切,指了指屋頂又道,“這樣,今晚在下就在上頭守著,若有什麽事,姑娘隻管叫我。”
我尋思著有些道理,於是抱拳道:“多謝壯士。”隨後進了屋。
誰知身後,陸且逸低低笑開,“怎麽不叫夫君了,方才不是叫的挺溜?”
我憤憤回頭,隻見他抱著手臂倚在門外,雖看不清麵容,依舊可窺見其中風流俊朗。
我心頭一跳,罵了聲“不要臉”,將鋪門狠狠的關了。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