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愣愣的望著吳十一，想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這大老遠的跑到喜洲來買把扇子算怎麽回事，而且比起扇子，我覺得明明糖葫蘆更討人喜歡。
小姑娘見我們大眼瞪小眼，笑著替我們做了決定：“不如買把折扇吧，還能自己題字，想寫什麽都成，我這兒還有筆墨。”
你瞧瞧，多會做生意。
吳十一接過筆，看著我淡淡的笑問：“平安，你想寫點什麽？”
拜托，我根本沒想要扇子好嗎。
不過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吳十一送我的，到底珍貴的很。
於是抿抿嘴，認真的說：“那就寫首詩吧。”
“故園東望路漫漫，
雙袖龍鍾淚不幹。
馬上相逢無紙筆，
憑君傳語報平安。”
我念完，他也剛好收筆。
字較比存楷稍大些，寫在冷金扇麵上，氣韻流轉，無一敗筆。
真真是好看。
那賣扇的小姑娘看了，亦誇道：“公子的字俊得很。”
吳十一衝她禮貌的點點頭，付了銀兩，轉身將折扇交給我，“詩是好詩，隻是意境未免悲涼，沒想到你年紀不大，喜歡的東西卻這樣深沉。”
我惶恐的將扇子捧在懷裏，生怕弄花了未幹的墨跡，勉強笑了幾聲算是應下。
其實我也沒那麽喜歡這首詩，隻是變著法子想看他寫一回我的名字。
憑君傳語報平安。
這樣的小心翼翼，不動聲色。
我漸漸放慢步調，跟在他身後，滿街紅燈籠掩映下，唯他一人，白衣搖曳。
那白色並非勝雪，清清冷冷的令人畏懼，而是悠遠的，綿長的，好似曙光乍泄，天邊出現的第一抹白。
一如吳十一的為人，性子雖清淡，卻比誰都溫柔細心。
今生能做他的侄女，亦不知算不算是福分。
不知不覺走到街尾，街上行人亦稀疏了，三五成群，稀稀拉拉，頗有些人走茶涼的意味在裏頭。
我終於鼓起勇氣從懷裏掏出那隻碧綠瓷碗，顫巍巍的遞到吳十一麵前。
他愣了愣，突然挑眉含笑道：“可又是老八交代了什麽。”
“不是的。”我飛快的搖搖頭，盯著他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昨天買來想送你的，上回打碎了你的碗，很不好意思。”
吳十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繼而接過，嘴角上揚，目光明亮。
“難為你有心了，多謝。”
“不為難，我就是正好看到，也不值幾個錢，順手就買回來了。”
“……”
“……”
我自知失言，悻悻摸了摸鼻子，低下頭做出一副乖巧模樣。
頭頂，月色如水，滿地清暉。
聽說，隻要在乞巧燈會這一天和心上人從街頭走到街尾，就能相伴一生白頭到老。
那麽吳十一，我便替滿街的大紅燈籠祝你和那個叫玲瓏的姑娘歡歡喜喜的，一世長安。
第二天一大早，便要啟程回洛水。
我頂著一對黑眼圈站在馬車前發愣，直把吳老八看的好笑：“你昨晚可是相思成疾，一宿沒睡麽，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我瞪他一眼：“你一臉的青紅皂白，腫的跟豬頭一樣，還好意思說我？”
吳老八聽罷，臉色一滯，繼而憤然道：“你以為我想被人打嗎！都是你害得，都是你啊！！還有，青紅皂白是這麽用的嗎？”
我懶得接話，百無聊賴的看了眼在和宋老爺宋夫人辭行的吳十一，突然瞥到拐角處有個熟悉的身影，不由湊上前去。
隻見果然是妍卉，蹲在地上抱著一隻大黃狗，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哭了一宿。
我問她怎麽了，她低頭看了眼大黃狗，眼圈又紅了，“我娘一直不喜歡大黃，嫌它吃的多，又瘸了條腿，今天早上聽她語氣像是要把大黃賣給屠狗戶，我情急之下就把大黃帶出來了。我想，就算是流浪，也總比被吃掉強。”
哦，原來叫大黃。
我蹲下來，摸了摸大黃的頭。
大狗很溫順，眼睛出奇的小，但黑黝黝的，透著水意。
刹那間，腦海裏突然有什麽東西飛快閃過，轉瞬即逝，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問出口：“你小名可是叫卉丫頭麽？”
妍卉詫異，點了點頭。
是了，早該想到的。
喜洲就這麽大，妍卉就是住在齊笙隔壁的卉丫頭，大黃就是那隻傻不拉幾，被魏千影踢跛一條腿的傻狗。
世上因緣巧合就是這樣令人琢磨不透，我摸摸大黃的頭，說：“我帶它回洛水吧，你想它的時候，還可以來看看它。”
妍卉臉上泛起喜色，旋即又低下頭去，顯得眼睛愈發紅腫了。
“看你樣子怎麽像哭了一晚上。”
“嗯。”
“誒，怎麽了？”
“……”
“可是老八欺負你了？”
誰知道不提老八還好，妍卉一聽到老八的名字，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掉：“他明明，明明收了我的扇子，今天還是要走。那昨天為什麽要收我的扇子，為什麽啊？”
“……扇子？”
妍卉哭的梨花帶雨，抬起頭楚楚可憐的望著我說：“你不知道麽，喜洲乞巧燈會的風俗，送扇意味著傾慕，若收下，便是結緣。可吳公子明明收了我的扇子怎麽還是要走呢……”
我愣在原地，半晌才舔了舔唇。
我沒辦法告訴她，吳老八比我還缺心眼，就算讓他知道了這個風俗，還是會沒心沒肺的收下姑娘家的扇子，更何況他很有可能壓根不知道。
我也沒辦法告訴她，吳老八比我還幼稚，隻喜歡明豔動人的漂亮姑娘，清秀恬靜的姑娘暫時還不符合他的審美標準。
我很想告訴她，喜歡吳老八，這條路會很難走。
因為在教會他愛上你之前，得無數次不厭其煩的包容他，引導他，帶著他變得成熟。
但是成熟後的吳老八，未必還會是妍卉此時此刻喜歡著的這個老八。
所以高山常在，綠水長青，不如就此別過。
趁著情不深意不重，該收手時就收手，緣分沒到，強求不來。
可我懂得這樣多的道理，卻依舊沒法說服自己。
隻要想到那扇子上承載的情意，一顆心就跳的亂了分寸。
吳十一一定不知道燈會上送扇代表什麽，可細細想起來，依舊溫柔的想要掉眼淚。
弄堂裏，有風吹過。
又是一年青杏成熟，香甜香甜的，像是每一段感情開始時的花團錦簇，不遺餘力。
我想了很久，終於握了握妍卉的手，平靜的對她說。
“我認識一個人，他煮的粥連我的貓都愛喝。”
“所以請你放心的把大黃交給我。”
“我一定會對大黃很好很好，就像那個人對我的貓一樣。”
“因為我想要離那個人近一點，再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