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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安意上了馬車,匆匆吩咐車夫駕車。


  所以她不知道的是,就在車輪開始滾動的那一刻,少年從宋府裏追了出來。


  馬蹄揚塵,漸行漸遠。


  少年倔強的抿著唇追了一路,他想告訴她,他原諒她了,他一點也沒有辦法生她的氣,他根本舍不得離開她,如果她要嫁人,可不可以帶上他。


  可這些,少年都沒有來的及說出口,他追著那輛不起眼的馬車跑完了整條長街,依舊沒有追上他的阿意。


  他終於跑不動了,吃力的蹲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縮成一個黑點,消失在目光盡頭。


  他懊惱極了,後悔在阿意與他告別的時候假裝熟睡。


  他甚至想著,也許那個時候,阿意的眼中同樣有著很深很深的悲傷,隻可惜他沒有回頭,所以看不到。


  落日巨大的餘暉將他包裹著,溫暖的讓他想哭。


  你說有時候咫尺的距離,會不會轉身就是天涯?


  由遠及近的馬鞭聲自身後傳來,路人紛紛驚慌避讓,隻有那個少年愣在原地,若有所思。


  失控馬匹嘶鳴著高高抬起前蹄,被斜陽勾勒出一個充滿力量的剪影。


  刹那間,是誰的心跳慌亂,又是誰驚呼出聲?

  宋依洲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還在認真的聽著那聲響。


  他想起阿意說,馬嘶像風。


  似乎是真的。


  眉似遠山黛,眼如秋波橫。


  喜娘一邊替安意暈開胭脂,一邊誇她生的俊俏,謝二好福氣。


  她不置可否的望著銅鏡,裏頭倒映著一張清麗的臉龐,美人如花隔雲端,肯為金釵露指尖。


  偏偏,是這樣陌生。


  柳姑在身後為她盤起鳳髻,勾起嘴角輕柔道:“安意,笑一笑,今個兒可是你人生裏頭頂重要的日子。”


  於是她笑,鏡中人也笑。


  隻那笑意淺的快要消失。


  柳姑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旋即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她知道安意心中不痛快,可她也知道有朝一日安意會明白的。很多時候,嫁人是為了更好的過日子,而非為了那追求虛無縹緲的情愛。


  外頭隱約可以聽到嗩呐吹奏的迎親樂聲,想來謝家的花轎已經抬到。


  吉時到,新妝成。


  安意起身,蓋上紅蓋頭,紅裙迤邐,逶逶拖了一地。


  這嫁衣一針一線皆是由柳姑縫製,花開富貴,鳳舞九天。雖比不上姑蘇繡娘巧奪天工,到底費了不少心思。


  喜娘扶著她一步步走上花轎坐定,期間樂聲相隨不曾停歇,好像人間之事真的可以美好到步步生蓮似的。


  安意正襟危坐,正紅色的寬大衣袖下,她一遍遍撫摸著手腕上那隻翠綠的鐲子,眼底不由失了神采。


  似乎是想起宋府終日飄蕩著的香白杏的甜味兒。


  想起湖心亭下養著的那幾尾碩大錦鯉。


  想起幽深巷口唇齒相交時頭頂盛放的煙花。


  想起漫天朔雪下少年展露的笑顏。


  想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無奈的寵溺。


  想起晨光朦朧中少年安詳的睡顏。


  一幕幕猶如走馬燈在腦海中更替,這一個月來日日夜夜拾取追憶,每一個片段都早已稔熟。


  原來到底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相伴不甚惜,逝去才道是長情。


  不知過了多久,花轎方才停下,安意透過紅蓋頭望出去,入眼處一片殷紅,依稀能分辨出人影嘈雜。


  她身邊立著謝弦,老實本分的讀書人,就像爹爹說的那樣,會是個好夫君。


  迎親儀式又弄得這樣大張旗鼓,確實不算是虧待了她。


  她麻木的邁過火盆,跪拜高堂,一切是這樣的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可不知為何,眼前浮現的卻是少年那雙晶亮的眼,裏頭盛滿了揉碎的心酸。


  “阿意,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求你了。”


  “好,我答應你。隻要這院中杏樹不倒,我就永不離開。”


  到頭來,終究是丟下他了。


  是父命難違,還是心生退意?

  她不動聲色的,在袖低握緊雙手。


  隻差最後一拜,即可禮成。


  願意麽,就此嫁為人婦,相夫教子。


  甘心麽,今後與那少年再不相見。


  “有時候我在想啊,安意你為什麽會喜歡少爺呢?”


  “因為他眼睛生的很好看。”


  “就這樣?沒了?”


  “嗯。”


  傻青桃,怎麽會這樣就沒了呢。


  他的眼呀,他的笑呀,他的一切,她都喜歡。


  喜歡的不得了呀。


  依稀又回到黃昏下的湖心亭,少女聲淚俱下,句句求饒,她卻無能為力,而且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原來是怕了麽。


  怕那高門大戶吃人不吐骨頭,所以逃的這樣慌張,不敢回頭?

  喜娘又催促了一聲“夫妻對拜”,安意依舊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賓客中竊竊私語,謝弦亦抬起頭疑問的望著她。


  是什麽蠢蠢欲動。


  是什麽不肯罷休。


  末了,終是聽到人群中有人說了句“等一下”。


  安意掀起紅蓋頭,不可置信的望著那個方向,睜大了雙眼。


  她看清了逆光中的向自己走來的少年,刹那間淚如雨下。


  少年撥開人群,步履堅定,昂首挺胸的走到安意麵前。


  他低下頭看著她笑,眉眼溫暖,莫名讓人覺得心安。


  他牽起她的手,低低的說:“阿意,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隨後轉過身,目光平靜的看了眾賓客一眼,一字一句朗朗說道:“宋某不才,渾渾噩噩過了十餘年,近日才因一女子方得醒悟。這女子曾在宋某最混沌懵懂的時候不離不棄相伴左右,卻又因宋某平白無故受了莫大的委屈。今時今日,宋某無以為報,隻有以餘生護她無憂無苦,免驚免懼。在場賓客皆可作證,日後宋某若有二心,天地共誅。”


  他一番話說完,廳堂上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


  像是歲月動蕩後的山河永寂。


  宋依洲就這樣牽著安意走出人群,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以至於沒有人想到要去阻攔。


  謝父終於反應過來,剛要叫人攔下他們,隻見謝弦回過身對著他搖了搖頭。


  謝弦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年輕幹淨的臉上現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安意跟著宋依洲走在長街上,每一步都恍惚的猶如夢境,生怕一個不小心將這個夢摔得粉碎。


  她看著宋依洲挺拔的背影,突然覺得陌生,這個獨當一麵的男子真的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宋家小少爺嗎。


  “你……”她遲疑的開口,宋依洲背影一滯,回過頭望著她卻是傻傻的笑開來,“子川說,如果我把那些話都背出來的話,你會很高興。阿意,你高興嗎?”


  “……”


  霎時間,有風吹過,揚起了安意朱紅色的裙擺。似水波蕩漾,悠遠而綿長。


  冗長不見盡頭的長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多數人經過他們都會投來好奇的目光。


  可眼下,他們一點也不重要。


  安意眼裏隻剩下了麵前站著的翩翩少年,唇紅齒白,眉眼天真的衝著自己笑眯了眼睛。


  她想,除非這個少年將她給忘了,否則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叫她離開他。


  她是這樣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到心甘情願護他一世天真。


  於是安意踮起腳摟住宋依洲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的說:“高興。我當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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