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安意回去的路上,瞧見青桃用裙子兜著蹲在地上拾青杏。
有幾顆不慎從裙擺縫隙間滾落,直直滾到安意腳邊方才停下。
她俯身撿起,遞到青桃麵前。
青桃抬頭本是要笑,可盯著她的手卻突然間愣住:“原來,連城紅在你這兒。”
“什麽?”
青桃飛快的看了看四下無人,說了句“跟我來”,拉著安意便往西廂房跑,期間裙上青杏落了一地也無暇顧及。
西廂房素來人跡罕至,故而格外幽靜,豁亮異常。似乎哪裏都布滿了陽光,花開滿園,蜂蝶環繞,香氣襲人。
安意緩了緩神,不明所以的問道:“你方才說什麽連城紅?”
青桃拍拍胸口,喘著粗氣說:“就是你手上那隻戒指啊,叫做連城紅。我若沒猜錯,是少爺送給姑娘的吧?”
安意點點頭。
隻聽得青桃繼續說:“這連城紅呢是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嫁珍品,預備留給未來的少夫人的。一直交由崇姨保管,這幾天才發現不見了,崇姨吩咐此事不要聲張,我就猜是少爺偷偷拿了去,沒想到真在你這裏。”
她說罷,頓了頓,看著安意的眼神不由得多了絲豔羨:“少爺對姑娘可真好,我們這些做下人的萬萬沒有這樣的福分。”
安意聽罷,隻覺得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她撫摸著指間溫潤的玉石,突然覺得眼睛酸澀。
感君千金意,愧無傾城色。
真是個傻子,你這樣對我,要我如何回報呢。
“那麽姑娘你現在準備怎麽辦呢?”
“此物既然這樣重要,自然是要物歸原主。”
“可倘若貿然歸還,怕是不妥,順帶還會牽連到小少爺。”
安意心頭一跳,隻見青桃認真的盯著自己,陽光在她烏黑的發髻上投下一小片溫柔的湖泊。
“倘若姑娘信得過我,便將連城紅交給我吧。我知道崇姨平日裏將連城紅放在哪裏,隻要悄悄地放回去,崇姨那裏自然好交代。”
她目光明亮,透著些許堅定,無端讓人信任。
“這樣也好。”安意將連城紅放在青桃手中,又囑托了一句“萬事小心”。
青桃咯咯笑開,年輕幹淨的皮膚在陽光下像是未被踐踏的雪野,很是討喜。
“瞧姑娘說的,我去歸還東西又不是去偷東西,難不成還能被認做是賊麽?”
不知為何,見她笑的歡暢,安意也跟著微微勾起嘴角,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青桃笑了會兒,終於眉飛色舞的湊近了問安意:“想必姑娘也對我們小少爺動了心吧?不然怎麽會知道他要娶親,一連幾天都悶悶不樂。”
安意下意識別開眼,她原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沒想到連青桃這樣的小丫頭亦是明眼人,難怪瞞不過夫人,瞞不過爹爹。
青桃見她不說話,隻當是默認,表情愈發八卦起來:“有時候我在想啊,安意你為什麽會喜歡少爺呢?”
好奇心切,連稱呼都不知不覺變成了安意。
安意被問住,咬著唇想了想,說:“因為他眼睛生的很好看。”
“就這樣?沒了?”
“嗯。”
“切~不說就算了。”
青桃哼哼著抬腿便走,邁過門檻忽又忍不住回頭衝安意笑起來:“若我是姑娘,我便不走。橫豎少爺滿心滿眼裝著的都是姑娘,就算將來顧家小姐嫁來,也隻有被晾著的份。姑娘難道就不想和少爺長相廝守麽,哪怕是做個妾,能天天見到心上人也是好的。”
青桃說完便走了。
她的一番話卻猶如一顆石子丟進心湖,瞬間在安意心頭掀起滔天巨浪。
真的可以麽?
甘心為妾,便能常伴他左右。
縱使永遠低人一等,處處看人眼色,也永不後悔麽?
做一個妾。
這樣的念頭猶如風中紙鳶沉沉浮浮,將細線繃的筆直,隻等待著無聲斷裂的那一刹。
安意恍惚的回到房中,趴在桌上眼神也失了焦距。
睡到傍晚醒來,安意隻覺得暈暈沉沉,頭隱隱作痛。她繞到廚房,隻見一眾下人皆老老實實的待在院裏,廚房內燈火通明,隱約能看到崇姨的身影。
“這是做什麽,少爺吃過了麽?”她在王媽身邊站定,低聲詢問。
王媽看她一眼,亦壓低了聲音回答道:“還沒呢,今個兒不知道怎麽了,崇姨親自管起夥食來了,不僅她,連夫人房裏的蘭馨姑娘也在呢。”
安意微微蹙起眉,往廚房內走去。剛邁進門檻兒,正好聽到蘭馨問崇姨,“人可準備好了?”
崇姨點點頭:“都好了,在偏房候著呢。”
兩人說罷,都看見了門口的安意,崇姨客氣的喊了聲“南姑娘”,又問,“一會兒姑娘有空沒有?若無事,便幫忙將粥端到少爺房裏可好?青桃霽月都在偏房忙著,一時抽不開人手。”
安意應下,終是忍不住詢問究竟出了何事。
蘭馨和崇姨對視一眼,抿著嘴笑道:“這不是少爺訂了親,夫人怕少爺不諳人事新婚之夜衝撞了新娘,所以今個兒先買了個清白的姑娘試試。還是夫人想得周到,特地叫我在粥裏加些助興的東西,晚上便將偏房裏的姑娘送進少爺房裏,好讓少爺學著點呢。”
刹那間,安意幾乎站立不穩,巨大的眩暈感讓她覺得靈魂輕的沒有重量,天大地大,無作依托。
她端著粥來到宋依洲門前,尚未叩門,屋裏頭那人像早猜到她會來似的,笑眯眯的開了門將安意拉進屋裏。
宋依洲坐在桌邊看著尚溫的粥,可憐兮兮的對安意說:“老遠聽見你的腳步聲我才開的門,要換做是別人,我可不讓她進來。餓了我這麽久,不如不吃了。”
安意未接話,眉目內斂的將粥攪拌均勻,推到宋依洲麵前,柔聲道:“既然餓了,就快些吃吧。”
誰知宋依洲今日耍起性子,固執的說,“我要阿意喂我。”
安意聞言,舀了勺粥送到宋依洲嘴邊,後者一口喝下,討好般的笑起來。
一瞬間,好似心房不動聲色被人緊緊攥住,她纖長的眼睫顫了顫,給人一種幾乎要落淚的錯覺。但望著宋依洲天真熱忱的笑顏,她卻不敢哭,隻能強忍著,露出一抹淺的幾乎要消失的笑意。
她知道,喝下這碗粥的宋依洲,過了今晚,就再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少年了。
通曉男女之事,迎娶顧家小姐,這一切都會按照宋夫人安排的那樣如期進展下去,而他未來的人生軌跡是這樣的花團錦簇,熱鬧到沒給她留下一絲餘地。
一路上,她無數次想要在無人的地方將粥灑了,可她又清楚的明白,潑了這一碗,將來還會有第二碗,第三碗端進這間屋子。既然這是宋依洲的必經之路,那麽她寧願是自己送他走出第一步。
轉眼,一碗粥下肚。
陶瓷淺棱碗上殘留著稀薄的湯汁,看起來委實狼狽。
安意擱下碗,再度微笑起來,她說:“少爺,你要好好的。”
“我好著呢。”宋依洲不解,眨了眨烏黑的眼,一派天真神情。
“好,那就好。”安意眼中泛起悲哀,渾身輕的找不到重心,卻不敢靠向他的肩頭,末了終是低著頭逃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