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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尷尬的貴習慣

  少年若天性,習慣成自然;

  只顧貴婦派,忘了沒有錢。

  腫臉充胖子,撒潑夥計難。

  「和你在一起,兩天沒讓吃一頓飯!餓死我了,餓死我了!這一次可得好好吃點東西,補一補!」

  小可憐邊往飯店走邊嘟囔著,好像這會兒鄭恩成了追他的富家公子,她變成了嬌貴的小情人,鄭恩應該管吃管喝似的。

  鄭恩是把吃燒毛豆、啃生蘿蔔也當一頓飯的,聽小可憐如此嘟囔,雖覺得有些誇張,也不好辯駁,摸摸包袱里的幾十個銅錢,覺得一疙瘩不小,便也大款似的說道:「行,想吃什麼,你就進去買吧!」

  店中客人不多,只有二三個,店小二閑著沒事,本靠在櫃檯上耍弄毛巾玩,見來了一男一女二個客人,衣裳骯髒破舊,灰頭土臉;特別是男的,衣服破了幾道口子,露著大腿,像是個流浪漢,便轉過臉,裝做沒看見。

  鄭恩正在尷尬,小可憐已經官場大員檢查似的,居高臨下挑起刺來:「唉喲,條件這麼差,這麼臟,這麼亂,能有什麼好飯菜耶?」

  鄭恩不知她是見店小二勢利,有意擺大,勸道:「鄉里客店,都是這樣,將就一點吧!」

  「看看都噁心,怎麼將就?走吧,到別處看看!」

  店小二聽小可憐說話口滿,像是大款,方剛發現有顧客進門似的轉過臉來。

  店小二剛才看到小可憐時小可憐剛走到門口,距離較遠,且鄭恩在前邊擋著,這會兒走進屋中,到了眼前,他又仔細看看,心裡便嘀咕起來:

  「雖說不是金玉滿頭,環佩叮噹,衣服也骯髒折皺,像是多天沒洗,但用料是名貴絲綢,做工精緻,樣式時髦;說話一口純正京腔,居高臨下,霸氣十足;舉手投足,一派優雅自信的貴族風範兒。我的娘耶,難道是哪家有權有錢有時間的貴婦人或是小姐家中寂寞玩失蹤、玩私奔,或是化裝成窮人體驗艱難?」

  店小二斷定小可憐不是落難富婆,就是和下人捲款私奔的富人小妾;鄭恩不是化裝的富婆保鏢,就是拐了富家小姐的姦夫;只恨自己瞎了狗眼,把有錢人當成了窮光蛋,一瞬間冰塊變火炭:「二位,請請,想吃點什麼?」

  小可憐端著富姐架子:「有乾淨一點的雅間嗎?」

  「哎呀,慚愧,慚愧,鄉村飯店,沒有雅間!」店小二一面抱歉一面將臨窗一張桌子又擦了幾遍,又把上首一把椅子面彈了幾遍,方才躬身請小可憐就座。

  小可憐在椅子上墊上自己的手帕,方才無奈地坐下,端著富姐架子,搬著指頭向店小二刁難道:「甘草冰雪涼水先來二杯,酥蜜食、砂糰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荔枝膏、梅子姜、芥辣瓜兒,西川乳糖、綿棖金橘、龍眼、荔枝、林檎干——要蜜餞精製過的,錦盒裝著的,先上來配茶!茸割肉、乳炊羊、蒸荔枝腰子、金絲肚羹、煎鵪子、炒蛤蜊、洗手蟹、脆筋巴子——」

  「姑娘,你點的這些果品、菜肴,我們,我們這裡沒有啊!」店小二終於截住話頭,插上了嘴。

  「你這是什麼店啊,怎麼連這平常果品、菜肴也沒有?」小可憐不滿地貶作著。

  店小二點頭哈腰,笑著道歉:「這些東西在大城市可能平常,可我們這是鄉村小店——」

  「好了,好了,算我命苦,連頓可口的飯菜也吃不到!你說說你們這兒能做些什麼菜吧!」

  店小二見小可憐是個花錢的主兒,來了精神,噼里啪啦如數家珍地報出幾十個菜名。

  那些菜命小可憐大概沒聽過,或是店小二說得太快,她記不住。她煩躁地一揮手,不耐煩地叫道:「行了行了,就撿你前面報的菜隨便上吧!」

  店家開店,無不希望顧客買得多,買得貴,店小二得了小可憐「隨便」這大方話,便「隨便」起來。他回到廚房,一陣吆喝,托盤便走馬燈似的端了上來,一口氣上了十九個大菜,桌子上碗碟摞成了摞。

  鄭恩對著滿桌的盤盞瞪大了眼,叫道:「你,你這是要請客嗎?」

  小可憐雖明白是自己表演貴婦過了頭,仍然死鴨子嘴硬。她白了鄭恩一眼,沒好氣地道:「請什麼客,自己不會吃嗎?」

  「你怎麼能吃這麼多?」

  「怎麼?兩天沒讓吃一頓飯,吃這一頓還要摳唆嗎?你還有點兒男子漢的氣魄沒有啊,在女士面前買賣針線似的啰啰嗦嗦!」

  已經上了桌,退是退不了啦,鄭恩只能閉嘴。

  小可憐叫著「快餓死了」,實際上吃的並不多,也就每樣嘗一點點,有的菜連碰也沒碰一下,總共吃到肚裡的還沒有鄭恩兩口多。

  鄭恩心疼東西,放開肚皮猛吃猛喝,撐得肚皮脹鼓鼓的像揣了個大西瓜,飯菜還是剩了三分之二還多。

  鄭恩讓小二給打了包,問道:「一共多少錢?」

  店小二早已算好,哈腰說道:「總共一兩二錢零五文銀子,五文優惠,您給個整數好了!到柜上去買單吧!」

  「多,多少?」鄭恩手伸在包袱里再也拿不出來。

  「一兩二!」小二的笑有些勉強了。

  鄭恩尷尬地呆在那裡。一兩銀子是一千文,也就是一千個銅錢。碰到小可憐時,鄭恩的財產總共不到一兩銀子,賣貓時各類稅費和罰款及租賃桌椅等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只剩這幾十個銅錢,與飯費相差幾十倍,他怎麼買單?

  鄭恩急得汗都出來了,小可憐還在一邊奚落:「買單啊!怎麼,錢在肋巴骨上串著,掏著這麼難?」

  鄭恩苦笑笑,一邊摸著那幾十個銅錢,一邊低聲問小可憐:「你身上還有銀子沒有?」

  小可憐胡亂點菜一是為解店小二輕視的尷尬,只顧擺派賣范兒,鎮懾店小二;二是過慣了不需要親自買單的奢侈生活,習慣成自然,壓根忘了自己沒錢。

  本為爭尊嚴,反招更難堪。當著店小二的面,她轉不過這個彎來,只能滿臉通紅,把尷尬轉嫁到鄭恩身上:「銀子是你帶著,怎麼問我?」

  「沒,沒——」鄭恩不知怎麼說好。

  「是不是丟了?」小可憐點撥道。

  鄭恩在錢袋裡摸索來摸索去,無奈那幾十文怎麼摸它也不會生崽,只得紅著臉配合:「是,是,丟,丟,丟了。小二哥,你可先記在賬上,改日還你,另有小費相贈,行嗎?」

  店小二清楚看走了眼,上了當,心裡氣,臉上雖仍是職業的笑,話里卻帶著七分輕蔑,三分奚落:「看二位穿戴舉止,不是富豪就是做大生意的,對銀子錢自然看得賤,十數八兩銀子不放在心上。可俺這是小店小生意,本小利薄,一文錢看得磨盤樣大,做事自然就顯得摳唆小氣。你沒看門上掛有牌子:店小利薄,概不餘欠。莫說您是生客,就是常來的熟人,不管是七大妗子八大姨,一分一文也是不欠的!」

  小可憐見店小二油嘴滑舌,說話帶刺,傷了面子,當即瞪眼說起了大話:「你怕還不起嗎?姑奶奶見過的金銀珠寶多了,成錠的銀子當磚塊玩!」

  店小二養之有素,仍然是呵呵笑著:「我看出您是闊小姐,家裡錢多,是大發頭。小的不欺窮也不仇富,不破案也不捉賊,只做這小本生意,只賺這辛苦錢!大小姐錢再多我也還是只要這一兩二小錢。您只用從您那大元寶上敲下指甲蓋那麼一小塊就行了!」

  店小二綿里藏針,笑臉奚落,且話裡有話,小可憐沒法計較,還不願意丟臉面低頭說好,只得拿鄭恩墊底找面子,板著臉訓斥:「你操的什麼心,四五個大元寶全給弄丟了?讓你帶張銀票,怎麼也給忘了?你立馬跑步回府拿去!」

  如此情境,配合是尷尬,不配合更尷尬。鄭恩肚子氣得鼓了個大包,還得硬著頭皮給她面子:「小姐不要生氣,您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回去取!」

  「跑快點,耽誤行程,誤了我事,我打你板子,炒你魷魚!」

  「是!是!」

  打腫臉充胖子,是要面子的捷徑:抱本大厚書,便稱有學問;弄個假文憑,便是高學歷;石頭裹金箔,說是大元寶;開輛別人車,炫耀自己闊;穿身山寨裝,招搖名牌貨……但腫消之後,除了臉痛之外,瘦還是瘦,尖嘴猴腮還是照舊,說不定因腫臉潰爛,還會變成骷髏!

  鄭恩為配合小可憐撐一時臉面,根本沒想到哪找錢,待出了店門,兩腿就發軟了。

  他在路上晃過來晃過去,晃悠半天也想不出來錢的門路。

  借吧,人地兩生;討要吧,放不下面子,放下面子一時也討不了那麼多;打工吧,鄉村小鎮無工可打,既是有也不會馬上來錢。再說,這一兩多銀子也不是小數,就是找石灰窯拚命背石頭,起碼也得干半個多月;既是找自己技能最高的油坊打工,沒有十來天也領不來這麼多工錢!

  俗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他找棵樹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無本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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