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一腔孤勇

  安瀾曾經不止一次夢到那天的場麵，一遍又一遍。夢裏的他勇敢至極，推開神色各異的人群，走到了路清秋的麵前。他正色對所有人說：“護腕上的名字是我自己寫的，路清秋是個很好的人，你們不要誤會她。”他總記得夢裏的路清秋最後是笑的，笑得好像多年前那次一樣，而不是現在，隻會埋著腦袋不說話。那次以後，路清秋更加被孤立得嚴重。坐在她前麵的同學拖開了椅子，本來狹仄的空間裏拓出了一個以路清秋為半米的空心圓。他們無聲的動作居然在老師的默許下得到了認同，她徹徹底底的被孤立遺忘。就在元月調考的前夕，全班同學都在自習的時候，突然有人小聲的說：“你們快看，走廊外麵有個外國女人。”班主任宣布自習，走了出去。安瀾佯裝回身抽取書包裏的書本，不經意的看了路清秋一眼。路清秋再也沒有與他對視，隻是埋著腦袋，恨不得把整個人都藏在桌子背後。從前藏在兩人之間偷偷的眉眼對視再也不在，現在的路清秋永遠都是回避躲閃，那雙清亮的眸子，也不複從前。他的雙手狠狠的握成了拳頭，連後槽牙都磨得有聲。即使是這樣，也遮掩不住從心底裏蜿蜒而上的鈍痛。這時班主任探入了腦袋，臉上的驚詫表情尚未褪卻。他衝著路清秋喊了一聲：“你收拾一下書包，你媽媽找你。”而坐在後麵的路清秋好像受驚的貓，她聳起了脊背，確認了好久身邊沒有威脅，這才慢慢的開始收拾東西，動作遲緩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安瀾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雖然隻是悄悄的注視，但他仍希望路清秋能看他一眼，即使是憤恨的一瞥，他也願意。不過從始至終，路清秋卻再也沒有看過他。她拿著書包走得很快，似乎就像把前塵往事全部甩在身後。那次路清秋的離開讓他寢食難安，他錯覺自己好像馬上就要被她遺忘。安瀾是班長，借用職務機會翻到了家長聯絡簿。他偷記下路清秋家裏的地址和電話，上課的時候他遮遮掩掩地寫下了長篇的道歉信。同桌好奇，伸著腦袋看過來，他用力給擋了回去。白色的信紙因為他的焦急隱藏給弄皺了，趁著沒人的時候，他把寫得滿滿當當的信紙翻了過來，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撫平著褶子，仿佛在盡力撫平烙在路清秋心上的傷痕。他每天晚上都將自己的信投到路清秋家裏的信箱中。每次跑到她家門口，他都會用盡全力大喊一聲路清秋的名字，接著飛快地跑開。安瀾不止一次的覺得自己這樣看起來很傻，但是傻又如何？為了路清秋，他覺得值得，更何況，那是他欠她的。在他鍥而不舍接近二十天的信紙轟炸下，路清秋終於回信。信上還是隻有兩個字，豐沛的筆力狠狠的印透紙張，上麵隻寫了兩個大字，但卻讓安瀾淚流滿麵。謝謝。那兩個字讓安瀾突然感覺自己被原諒，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的陰雲終於被颶風吹散，那一刻的喜悅，不言而喻。他愈發猖狂的繼續寫信，筆尖涓涓不停，所有的心聲都躍然於紙。他甚至坦白地說了：“路清秋，我不奢求你原諒我的膽小和不勇敢，我隻希望你能不被別人的話語中傷，因為你在我心裏永遠與醜陋無關，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那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安瀾將信放在信箱裏，按響了她家的門鈴。他閃身躲了起來，看到路清秋走到門外，拿了信封邊走邊拆。她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腳步突然頓住了，整個人蹲了下去，腦袋深深地埋在膝蓋裏。安瀾寫的那封信，就緊緊地擎在她的手中，怎樣都不願意放開。安瀾慢慢地走了出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路清秋的眼淚。她被人中傷被人欺辱的時候從來沒哭，但是今天，她卻淚如雨下。他的心好像被扭曲的檸檬，酸水大口大口的朝外冒著，顫抖焦慮和釋然的感情紛紛湧現。安瀾伸手緊緊的摳住牆壁，卻發不出一聲。他根本無力安慰路清秋，因為他也是那些冷漠的犯人之一。他沒能在路清秋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還沉默的推了她一把。而且，她還那樣的相信他。安瀾背過身去，用力攥起來拳頭堵住了嘴唇。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流淚。他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痛恨這個膽小又卑微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