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發榜
為了避免玻璃上反光，我用雙手遮住兩隻眼睛外部的顴弓部位，透過窗戶玻璃看到了教師辦公室里的情景。讎校長穩穩地坐在那裡，面部表情十分放鬆。張副校長送給他一張紙，然後站在一邊等候。等他看完之後再去換另一張，就這樣反覆了多次。鄭文生老師一看就非常興奮，一會兒伏下身子看著桌面上的紙張，一會兒又抬頭與其他老師交流。毫不掩飾臉上的喜悅之情，甚至還主動找到生物老師莫志遠要了一根香煙。莫老師從煙盒中抽出一根遞給了他，然後又要給他點煙，鄭老師一把搶過火柴盒，從中抽出一根火柴使勁地划著，劃了三次火柴划斷了都也沒點著。他重又取出一根火柴輕輕地劃了一下，火柴著了。鄭老師使勁的抽了一口煙，揚起頭向上吐了一串煙圈，煙霧瞬間開始籠罩著他。他似乎被香煙嗆著了，連忙閃到一邊哈著腰使勁的咳嗽著。語文高老師則顯得波瀾不驚，似乎一切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一直站在原處，挨個的把面前辦公桌上鋪著的紙張看了一遍，然後就與其他老師攀談起來。紀老師與高老師的神態完全不同，他表情凝重，一言不發，一隻手拿著紙張，另一個手的食指順著紙張從上點到下，認認真真的的挨個看完全部紙張。化學、政治包括英語老師也都顯得很興奮。
紀老師走到讎校長面前，讎校長依然坐著，只是仰著頭與紀老師說著什麼。張副校長站在一旁有時候會意的笑著，有時還使勁的拍著自己的手掌。讎校長把頭轉身張副校長，張副校長不停的點頭。讎校長站了起來，不知在裡面又說了些什麼，張副校長趕緊過來收攏起桌面上散亂的紙張，好像還清點了兩遍，然後轉向讎校長又說了幾句。只見讎校長一揮手，老師們開始陸續的向門外走來。
第一個出門的是鄭文生老師，他還是那麼興奮。他到處看著，突然看到了我，於是走過來使勁的拍拍我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就又笑嘻嘻地走了。生物老師莫志遠緊隨其後，他只是高高的向同學們們揮揮手，看來他感到今年的高考成績中生物沒有拖後腿，他也順利完成了學校領導交給他的任務，沒有辜負同學們對他的期望。高老師緊跟著也出來了，他向所有的同學抱拳示意，然後高聲的說道：「同學們都很努力，今年的語文成績非常好，謝謝同學們。」然後又轉向我，我跑過去與他擊掌以表慶祝。
紀老師陪著讎校長出來了，一出門他們就看到了我。紀老師讓出身位，讎校長站到了我的面前，大聲地說道：「吳志強同學，我們金中兩年來的努力沒有白費，你自己的努力也結出了豐碩的果實，我們謝謝你，整個龍城市也要謝謝你。」
我從讎校長的話中已經確定我的高考成績肯定是很好的了，但這些不是我一個人的努力，是所有人包括草庵學校的小鴿子老師，東江中學的徐校長以及其他老師員工，金川中學的領導、老師、同學共同奮鬥的結果，當然也有柴韻的莫大功勞。我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有點慚愧地說道：「我數學沒考好。」
紀老師接上了話：「數學正題滿分附加題得了八分，已經很好了。看來要是再給你哪怕一點點的時間，你又會再得一個滿分了，是不是只有那樣才滿意啊？」
「就是因為太想要滿分了才導致我考試時有點緊張，最後時間不夠了。」
讎校長說：「好了，這些都過去了，沒有影響最終結果就好。你的總分遠遠超過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看來我們當初建議你填報北京兩校的策略是完全正確的。我先代表學校提前祝賀你。」讎校長向我伸出了手與我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柴韻的分數也達到了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只是剛剛超過三分，是否能被她心儀的大學錄取有點懸。
學校把達到錄取分數線的每個考生的成績抄寫在大紅紙上，貼到了操場邊的宣傳欄里，我的名字孤零零地高懸在第一行。同學們又全部圍到那裡看了又看。
我和柴韻幾乎沒作停留就趕上下午的班車回到了范汊。這回她爸爸沒有請陳管理員過來接她，是不是故意為之無從知曉，但是我們則又能一起步行著走回去了。因為我知道東江中學的徐校長他們一定也在等著我們的消息，所以我沒有先回乜家廈，而是隨著柴韻直接去了東江中學。
徐校長、蔡老師以及其他幾名老師正在校長辦公室里一起交流議論著，看到我們走過來，他們十分高興。
徐校長：「怎麼樣，我說什麼來著？不管到哪，不管什麼時候，他們還是我們東中的學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不管長多大，也不會忘了這個家。」
一名老師說：「我們估計他們倆今天一定會一起來學校，還真是猜對了。」
柴老師：「他們要是敢忘記東中，那可就是沒有良心了，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徐校長詭異的一笑，說道：「怎麼了柴老師，你能管得了自家的丫頭，難道還能管得了別人？」
我明白徐校長的意思，他口中的這個別人指的就是我。我趕緊接上了話，說道：「校長，老師，我永遠不會忘了東中的，東中是我理想啟航的地方。」
「好好，我們相信你們。來，快說說分數情況吧。」
柴韻接著說：「先說我吧，我是巧達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只超過了三分。」
柴老師笑著說：「你看我家這丫頭，那是一點多餘的力氣也不肯花呀。行吧，三分就三分吧，反正達到了就行。那志強呢？」
柴韻還賣起了乖，說：「你們猜吧。」
柴老師：「好你個死丫頭，都在這了，還讓我們猜什麼呀？」
柴韻掰起了手指頭，一臉驕傲地說著：「總分全市第一，超過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100多分。物理、化學雙滿分，語文全市第三、數學第四。」
一屋子的人全都鼓起了掌，大家大聲地說著：「好啊，太好了。」
掌聲停歇後，我問徐校長：「今年東江中學的高考情況如何？」
徐校長定定地看著我，說：「怎麼了？這麼快就把自己摘出東中了？」
「不是，我是想問問班級里的其他同學考的怎麼樣？」
徐校長爽朗地一笑，說道：「很好，有兩名同學達到了大學專科的錄取分數線。」
柴老師：「志強啊，還有柴韻，你們越是到這個時候越要清醒的認識到，你們能夠取得今天的成績，並不是完全只是你們個人努力的結果。想當初學校主動的把你們轉學到金中，那是下了何等的決心啊。徐校長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幾次召開專門會議，頂住了巨大的壓力，才下了最後的決心。因為大家都知道。只要留下你吳志強，東中就能實現高考本科『零』的突破。送你走，而且還是主動的送你走，東中則失去了這個難得的機會。但是東中的教學條件和水平於你們個人成長不利，於國家的人才培養不利，我們只能忍痛割愛。把你們送出去就一定能夠成功嗎？誰都心中無數，這同樣也是一種責任和壓力。所以在徐校長的心目中，你們永遠是東中的學生，你們的成績就是東中的成績。所有的責任東中都擔得起，所有的光榮和驕傲也全部應該分享。」
徐校長：「還聽到一個消息，從明年起，東江中學將不再招收高一年級學生了，這將意味著我們東江的本科夢再也無法實現了。不過，我們沒有遺憾，如果當初留下了吳志強，對我們東中來說，一定是實現了本科夢，但龍城市則少了一個入學北京兩校的學生，我們捨得值。」
我們幾個人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日子裡，我的心情十分平靜。自從柴韻帶著同學們幫我搬床板的那天起，幾年的住校生活就是我學習最緊張、最艱苦的時日，如今才能真正的放鬆下來。這幾天白天我正常出工，聽說阿龍一次在參加公社三級幹部大會時，公社書記特地叫住了他，向他簡單的說了我的學習考試情況，讓他既要注意保密，又要在生活勞動中切實的幫助我，並且明確的交代，這是市委、市政府的指示。阿龍雖然不知道龍城在哪裡，市委、市政府的大門朝哪開，更沒見過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可現在市委、市政府都對我的事這麼重視，還作了專門指示，特別是把這麼保密的事都交給了自己。說明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一定也知道了個乜家廈，那就一定也會知道他這個小隊長了呀。所以從看完分數回來一直到我接到錄取通知書離家去北京報到的這段日子裡，他都是悄悄地按照整勞動力給我記的工分。
我還經常去到雙陽河邊的西瓜棚里與看瓜大爺聊天，困了、熱了、累了就躺在瓜棚里的木板床上睡覺。大爺還特地摘了幾個西瓜與我邊吃邊聊。傍晚與東海、奮發這些當年的小夥伴們去挖蚯蚓，在雙陽河裡光屁股洗野澡，只是再也沒有鑽過村子西頭電灌站的涵洞，還去看了兩場露天電影。
在我父親墳前，我上了香、敬了酒。我還點燃了一根香煙插到了墳包前的泥土裡，我在那不停與他說著話。說著說著，我淚流滿面。
陰雨天村裡不出勤，我還去四個姐姐家串了門，特地在四姐家住了一宿。頗令人奇怪的是，我雖然長的瘦小孱弱，但我那「獨眼龍」的四姐夫好像有點怵我似的對我大獻殷勤。過後我四姐告訴我，他聽別人說我考得這麼好，將來畢業后肯定能當大官，他怕我有權的時候修理他，所以不僅對我的到來十分熱情，之後對我四姐也好了許多。
一天，天上飄來一大片勾勾雲，眼看就要下雨了。阿龍招呼著大家，「快點，馬上就要下雨了，快去搶場。」村民們紛紛拿起農具向南頭牛場跑去，我也隨著人流跑向南場。正在這時，村西頭的土路上傳來了一陣喧天的鑼鼓聲，大家一邊跑一邊向那邊張望，只見一輛手扶拖拉機上彩旗招展，支在拖拉機拖箱上的大鼓敲得震天響，公社書記站在裡面向大家招手。村民們也顧不上搶場了，全都停下了腳步。阿龍看到公司書記來了，連忙扔下手裡的農具，一溜跑向了書記。手扶拖拉機還在開著，阿龍在前面帶路，一直開到了我家門口。清明跑過來拉住我，說：「走呀志強，快回去吧，這是來找你的。」
其實一看到這個架勢，我估計肯定是因我而來。因為除了當年張蘭坐著皇冠牌黑色小轎車到了村西口，我們家來的最多的就是那個獸醫陳德男那樣的自行車了，連個拖拉機都沒有來過。今天公社書記不是戴著草帽、騎著自行車來的，而是坐著拖拉機敲鑼打鼓地過來，在乜家廈這個小村莊，除了我還真的想不出別的由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