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一堂生物課
根據新的課程表，從今天起以後每天下午的第五節課全部改成生物課。也夠恐怖的吧？每天下午還有第五節課。以前第五節課就是機動課，並不具體安排哪門課程，主要用於大家複習。但凡有哪個老師需要講課，那麼幾個課任老師之間直接相互協商之後就可以過來佔用這門課。現在全部改成了生物課，其實自從生物書發下來之後，班裡的同學包括我只是新書剛剛拿到手時隨意翻看了兩下，看了看書中的插圖，什麼也看不懂也就放下了。有些男同學還刻意翻到了有關男女生殖衛生和基因性狀的那幾頁，用別的複習資料遮蓋著偷偷的看了幾眼。結果也非想象中的那麼新奇刺激、那樣新鮮有趣，之後這本教材就被束之高閣了。新課程表這麼一調整，我們就得把書找出來。我突然想起來了，我的生物課本早就被我放到宿舍里的小柳條箱子里去了，原來準備高考結束后把它帶回家給我母親包東西用。我趕緊跑回「16舍」，從箱子里翻找出了生物課本，又跑回教室繼續學習。
下午第五節課前，同學們早早的就回到了教室，因為大家都在那等待著生物老師的到來，直到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這個老師姓甚名誰。上課的鈴聲響起，大家全都往門外張望，突然一個身影閃了進來。他，就是我們的生物老師，也是金川中學的第一位生物教師。從他的自我介紹中得知，他姓莫，名叫莫志遠，原本是本校初二年級的化學老師。之前並不明白生物為何物，只是昨天下班前讎校長專門找他談話。告訴他經過學校領導班子集體研究，決定讓他從化學老師改教生物。起先他表示不能接受，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本人曾在師範學院化學系就讀，畢業后一直司教化學。所教班級的化學成績連續幾年在龍城市組織的教學質量測評中，位於中等偏上的位置。突然讓他改行，是不是領導對他過去的成績不認可？讎校長一見莫老師有這方面的顧慮，立即就對他過去的工作給予充分的肯定。據說光肯定他的成績部分就講了十多分鐘，還舉出了許多鮮活的事例。莫老師繼續強調自己的理由，現在距離高考還有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了，突然接手生物課。老師教的好，學生學的好，高考考的好那還好說，要是一旦考砸了，因為生物課拖了後腿，影響學校的升學率，個人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感到壓力很大。讎校長急忙又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別的倒沒什麼，主要是給他解壓，卸下他的思想包袱。
讎校長說：「高考牽一髮而動全身。今年生物的分值雖然只有30分，如果我們到現在還不開設生物課，那麼在今年的高考中同學們也就只能放棄了。學校雖然已經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提出請示範高中的那位生物老師晚上過來授課，由我們學校出錢給他報酬，可組織上不允許。上級有明文規定，國家公職人員獲得工資以外的收入都是違反紀律的行為。我又親自在周邊的地市縣找了幾個月還是一無所獲。上周張副校長代表學校去了省城師範大學，和他們預訂了一名生物專業的大三學生，希望和他簽訂協議，明年畢業后能分來我們學校。能不能最終履約不好說，即使可以那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幾天我們校領導反覆研究，大家一致認為，只能採取從現有的教師中改行這個辦法。思前想後、思來想去，只能從化學老師中遴選。最後大家統一了認識，感到還是你最合適。」
讎校長掰起了手指頭，說道：「你看哈，你年輕，有思想，有追求。你雖然是化學科班出身，但多多少少知道些生物，最起碼的比其他老師更明白生物是什麼東西。你家孩子也上初中了，家庭無壓力，時間上有精力。更主要的是你有一顆強烈的責任心，一直以來以校為家，無私奉獻，是學校勤奮敬業的典型。」
讎校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還把茶杯向莫老師示意了一下，莫老師擺了擺手。讎校長繼續講著：「有壓力，我們完全理解。誰沒有壓力，可以說壓力最大的還是我，我們現在正好是同進退。因為最後拍板選你的是我，你的壓力就是我的壓力。我們完全可以訂個『君子協定』呀，教得好，成績全是你的。考得不好，責任由我來負。」
讎校長來了情緒，說道：「有壓力好啊，有壓力就會有動力。你能如此，說明你已經感受到了肩上的責任，也說明你已經有了迎接挑戰、排除壓力的動力、信心和決心。」
莫老師擺擺手，笑著說道：「校長，你也別急著給我戴高帽子，我接著講。」
「你說，你說。」
「第三個方面就是以前我一直教化學，對於生物確實沒有什麼認識和理解，對於能不能教的好心中無數呀。」
「剛才不是說了嗎，誰也沒學過生物。你說吧，整個金川中學誰能比你更明白生物？誰能比你更有把握教好生物？你把這個人點出來，我現在就去找他。」
「我不是說這個。」
「我明白你的意思。別說金川了，就是整個龍城也只有那麼一個，我們已經挖地三尺找了幾個月了。現在各個學校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完全都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這樣也好，反而公平。但是這是指龍城以及廣大農村和全國落後地區，人家大城市裡的中學找個生物老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可高考是全國一張卷子呀。我們比不了，可也等不了呀。」
莫老師挪動了一下身子，堅定地說：「好吧，看來學校確實是有難處，既然校長如此的信任我，這個時候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我只是有個建議。」
「你說，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盡量滿足你。」
「我沒有什麼要求。」
「那是什麼？請直說吧。」
「你剛才不是說要訂個『君子協定』嗎？剛才的那個算一條，我看還可以再加一條。」
「可以，你說說看。」
「如果實踐證明我確實不是教生物的這塊料，那就請學校趕快換人。我不能耽誤學生們的高考，誤了學生們的前途。」
「可以，這個以後再說。現在火燒眉毛的是，你必須馬上開課。」
「行，什麼時間？」
「越快越好」，讎校長几乎不假思索地說：「我看這樣吧，既然已經定下來了，那就明天。」
「明天，是不是太急了？」
「我的莫老師呀，不急不行呀。每天給你一節課，你看夠嗎？」
「不夠再說吧，再說已經到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了，占誰的課還不等於用慢刀子割肉嗎，哪個任課任老師也不會輕易答應的。」
「我知道，我知道。先不佔用他們的課，每天下午第五節課交給你，你先用著，實在不夠的時候再說。」
說到這，莫老師站了起來，說道：「行，校長，既然都這樣了，我也不再耽誤時間了。明天開課，一天一課，我到現在連教材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呢，更別說摸過了，不和你說了，我得走了。」
讎校長也站了起來，向莫老師伸出了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讎校長激動地說：「好呀，莫老師，我沒看錯人，我就喜歡你的這種只爭朝夕、不辱使命，敢立潮頭、勇於擔當的勁頭。生物課交給你，我放心。」
聽說當天晚上莫老師家窗戶里的燈光一直亮到了凌晨四點。
我與莫老師並不熟，並且相互之間都不認識。但他這個人我顯然還是見過的，別說是我，估計全金川中學的人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的出名，主要還是他的外貌特徵太過明顯。此人40歲左右，個頭不高，白白胖胖，大腹扁扁，平時褲腰帶基本上都已經繫到了胸口的部位。兩條羅圈腿有點出格，誇張點說一個小孩從中穿過可能也不費吹灰之力。喜歡穿著一雙白底布鞋，特別是他的右嘴角下方有一顆大大的紅色痦子，痦子上幾根長長的黑毛非常扎眼。
第一節生物課，莫老師一定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只可惜我一直都不在狀態。我總是盯著他那嘴角的痦子看，他一說話痦子就動。他不停的說了整整一堂課，痦子也不停的動了一堂課，而我也整整看了一堂課。下課了，莫老師放下教材，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就和大家互動了起來。
「同學們，剛才開始上課的時候我已經作過自我介紹了。實話實說，本人也是第一次接觸生物，而且是邊學邊賣。不知今天的這堂課我都講明白了沒有，大家聽懂了沒有？大家看我這麼講行不行，你們有什麼好的意見建議？大家現在提出來，我馬上就可以進行改進。」
同學們全都答著：「行。」
其實我心裡清楚的很，連我都沒聽懂，全班又有幾個同學能聽懂的？但是我這沒聽懂，可真的只是因為自己精力沒有集中，想到這感覺還真有點對不起莫老師的。
莫老師接著說：「我估計大家還是有點放不開，不要緊，我們是剛剛認識，生物課也是剛剛開始講，同學們可以再上幾次課後，好好地思考總結一下再提意見建議。不管時間多麼緊張，我們改進教學方法、提高教學質量的時間還是有的。」
莫老師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就又繼續說道：「不過，你們不提，但是我今天還是得對大家提一點要求的，就是希望同學們上課時能夠集中精力，認真聽講。因為生物課是一門全新的課程，生物課是新的，但是生物已經亘古長存，而且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我們的目力所及，人體也好，外面的樹木也好，甚至連地上的螞蟻都是一個個的生物體。有的眼下我們已經認識，有的卻是我們未來需要不斷探知的對象。我們之所以那麼專註、那麼好奇，是因為我們無法解釋、很想知道答案。那好吧，我現在就可以直截了當的回答你，那就是遺傳和生命的進化，造成了生命體之間的不同。」
莫老師的眼光突然轉向了我：「吳志強，你說是這樣嗎？」
因為我的特殊情況，整個金川中學從老師到學生基本上都能認識我，即便不認識我這個人，也一定會知道我的名字。莫老師這麼一問，使我突然意識到莫老師這段話就是針對我、就是說給我聽的。我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大聲地責問我：吳志強，這堂課是我教的第一堂生物課，我本想課後聽聽你的意見，看我這樣教法可行不可行？可我的餘光告訴我，你整整一堂課都是心不在焉的，你的心思根本就沒在課堂上。學校、老師為你們的生物課費了多少心血，你是全然不知呀。你不是對我的痦子很好奇嗎？我告訴你了，這就是遺傳和進化的原因。此刻，我的臉一定是紅成了猴子屁股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