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翻牆
教室里恢復平靜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這胡思亂想。從入學東江中學那天擦玻璃,到我們一起回乜家廈搬床板,再到她滿心歡喜的給大家分棒冰,又到一臉焦急的站在我的病床前。我還想到了雙陽河邊高高的圍堆上一個迎風飛跑的青蔥小男生和大安公路上踽踽獨行的花樣美少女。想著想著一滴口水滴到了面前的草稿紙上,我下意識的擦了擦嘴角,突然發現教室外的廊檐上燈光照不到的黑影里,紀老師正一臉嚴肅的站在那裡。我不知道他是剛剛過來,還是已經呆在這裡已久。更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了我的表面,還是已經洞穿了我的內心。紀老師的出現打亂了我紛繁的思緒,倒也收攏起了我的精神,我趕緊埋頭做起習題來。
「鈴……」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響了,紀老師幾乎是踩著鈴聲走進了教室。柴韻已經收好書本站了起來準備離座,我還坐在那裡看書。紀老師走到我身邊,用手敲了兩下桌面就又繼續在教室里走著。我趕緊把書包放進課桌的抽屜里,一溜小跑著回到了宿舍,宿舍里開始喧鬧起來,不久,大家全都進入了夢鄉。
金川中學有一個奇特的現象,就是同學們都非常喜歡上鄭文生老師的物理課。物理成績優秀的同學如此,感到物理壓力山大學不進去、考不及格的同學還是如此。這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而是純粹的出於對鄭文生老師的一種崇拜。
鄭文生,男,40多歲,早年畢業於南京大學物理系。個子不高,略略有些駝背,應了那句「貴人不頂重發」,他的頭髮稀疏,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平時走路飛快,讓人看著揪心,生怕他隨時都會被什麼東西拌倒。也許是因為近視程度太深,遇上行人總也分辨不清,經常叫錯別人的名字,面部表情始終波瀾不驚。
鄭老師上課比較特別,除了做實驗需要道具外,大部分情況下他都是兩手空空的走進教室。用他那模糊不清的雙眼掃視一下教室后,隨即機械式的說一聲「同學們好」。甚至還沒等同學們回答的「老師好」的話音落地,他已經轉身在黑板上板書了。在我的印象里,鄭老師對教材的內容肯定倒背如流,所有的例題、習題他都是全部板書默寫在黑板上。一堂物理課,從講解知識點到做習題例題。他從來不看教材,手裡也根本就沒有教材、講義,都是嘴上一邊講著,一邊隨手就能直接寫在黑板上。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又快步如飛的走出教室。鄭老師課上課下很少與學生們交流,基本上都是自說自話、自問自答,除了授課內容,一點多餘的話也沒有。他講課節奏很快,信息量特別大。上他的課,如果你隨著他講課的內容,低頭看教材或者做筆記,那就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了。我從他的課上也慢慢的總結出了相應的學習方法,那就是一定要提前做好預習,等到鄭老師上課時,你只要端正地坐在那裡,一點書也都不用看,一個字也不用記,就那麼始終跟隨著他。你就能適應他的講課節奏,融入他帶給你的物理世界。
這一天鄭老師的物理課講授的是力的合成與分解方面的內容,很多同學理解起來有困難。晚自習時袁志華悄悄過來坐到了我的身邊,說:「來,志強,打擾你一下,給我講講力的分解方面的內容吧,我一直有點吃不透。」
我看了他一眼,積習未改的問了他一句,說:「教材上的知識點全部掌握了嗎?」
袁志華一笑,說道:「你呀,這麼快就忘了高小浩那個茬了?」
我撓了撓頭,說:「我……我早就忘了。」
袁志華輕輕的拍拍我,說道:「和你開玩笑的,其實你說的是對的,必須把教材內容先搞清吃透。但我對教材上的每一個字都看透了,可做起習題來還是無從下手。」
「哦,只要你把知識點掌握了,做題就是經驗和熟練程度的事了。一個角度走不通,我們完全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切進去。」
「那你就再給我講講吧。」
「好。
我翻出了物理書,一下子翻到了146頁,正是力的合成與分解那一小節。袁志華一見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說:「志強,你真是這樣嗎?什麼知識點在教材的哪一頁全都清楚?他們這麼說你,我還有點不相信呢。」
「這沒什麼,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記住這些沒有任何意義,你也不用去記這個。」
我指著書上的內容一句話一句話的又和袁志華講起了力的合成與分解這一小節的內容,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對這部分知識的理解。
內容說完后,我抬頭問他:「怎麼樣,和你自己學習理解的有無不同?」
「唉,真還別說,聽你這一講,我感覺大不一樣。」
「感覺弄懂了嗎?」
「好像是懂了。」
「來,那我們就做一道習題試試。」
「好。」
我翻開物理練習冊,找到了一道力的合成與分解方面的題目讓他自己先做,他剛做到一半就又卡住了,我稍稍一提醒他就做對了。袁志華放下手中的筆,高興的對我說:「志強,謝謝你哈。」
「謝什麼呀。只是志華,我想問一句,你怎麼總是打瞌睡呢?自習時這樣,平時上課時也照樣打瞌睡了吧?」
袁志華嘆了口氣,說:「是啊,我也不知道,只要坐下來,坐不了多久我就犯困,一困就打瞌睡。」
「那你有沒有去醫院查一查,是不是身體有病?」
「不知道,咱倆家裡的條件差不多,家裡哪有錢讓我們去看病啊,還是我盡量控制吧。」
「嗯。」
「以後再有問題還要請教你哈。」
「談不上請教,咱們互幫互學,共同進步吧。」
立冬之後,天氣越來越冷了。龍城這邊的學校教室里沒有取暖設施,一到晚自習的時候,在乳白色日光燈光的照射下不由得感到身上增添了絲絲的涼意。龍城人的生活里根本就沒有白天甚至晚上關門的習慣,普通人家如此,學校教室里也是如此。你家關著門,就表示你家裡沒有人,你家不歡迎人。所以即使大冬天的,外面刮著北風、飄著大雪,這裡人家的大門始終也是敞開著的。
教室的大門開著,外面陣陣的涼意吹進來。我坐在那裡快速的進行著習題的演算,今晚做題特別快,是因為知識點掌握得很牢固,做起這些題目來得心應手,同時還是因為天氣實在是太冷了。人在身體感覺很冷的情況下,所產生的應激反應就是快速的運動。出去跑步,原地踏步,條件實在是不允許的話,身體的任何部位的任何位移比如奮筆疾書都能產生熱量,特別是能夠極大的緩解精神和心理情緒,很快的就會感到自己身體能暖和些、好受些。儘管裡面已經貼身穿上了柴韻給我的毛線衣,但這個天氣的冷還是實實在在的。
除了上述種種,今天我還有個一個小心思,這都是因為兜里有了兩塊錢的緣故。這次周末放假回家時,我四姐正好在家。她把我拉進房間,悄悄塞給我兩元錢。我知道四姐的日子過得艱難,不僅是經濟上,更是精神上的。四姐一出生就遭到被拋棄的厄運,長大后一直不受我父親的待見。憑著自己的條件進了公社文工團,還因為發聲不當而「倒」了嗓子。四姐長得漂亮,當過演員,走過不少地方,人緣好,見識廣,當時的公社領導、大隊幹部全都喜歡她。有的明裡暗裡的帶話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兒媳婦,還有的則乾脆保媒拉縴給她介紹起對象來,十鄉八里熟悉她的人都以為四姐將來一定會有一個好的歸宿。可誰也沒有想到,居然最終落得了個為了殘疾兄弟而換親的結果。我那「獨眼龍」姐夫生性好玩不學無術,也不知道疼女人。不僅好吃懶做,還動不動動手打她。略有閑暇的時間,我偶爾也能想起四姐,悲嘆她的不幸,嗟嘆她的命運。感覺她酷似張蘭,但張蘭擺脫命運走上了致富路、幸福路,而我四姐卻只能在這個窮鄉僻壤度日如年、終其一生。
今晚在宿舍吃晚飯時,我就已經和金律約好了。我們約定晚自習時,悄悄溜出去找個餛飩館子喝碗熱乎乎的餛飩。之所以要去喝餛飩,大概主要是因為剛出鍋的餛飩滾燙滾燙的,一碗餛飩喝下去整個身子立刻就暖暖和和的了。當然,口袋裡的兩元錢不花出去肯定燒得慌,而除了喝碗餛飩之外也確實買不了別的,去到一般的飯館連個像樣的小菜也點不起。
金律雖然個子不高,但人很機靈。我看時間差不多了,只是抬頭回身向第四排看了一眼,他就迅速捕捉到了我的目光。也許他就一直在那等著我呢。我眨了一下眼他心領神會。我假裝伸了下懶腰,打開一本書倒扣在桌面上,裝著只是暫時出去了一下。因為一切都要做到天衣無縫,千萬不要讓別人發現端倪。既不能讓紀老師發現,也不能讓柴韻察覺。有時我也納悶,這紀老師到底是知道些什麼,還是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把我的座位安排在柴韻的正後方呢?她雖然是背對著我,可我總是感覺她的後腦袋上也長著一雙眼睛,我的一舉一動都能被她發覺似,所以我總要格外小心。今天晚上出去「偷食」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了,不知又要怎麼數落我呢。
我輕而又輕地往後挪了下小木椅,一點聲響都沒有,然後立起聲離開座位,迅速的從教室後門出去了。我的座位在前面第二排,正常情況下我進出教室總是會走前門的,那樣柴韻甚至連眼皮都不用抬一下就能感覺到我的動向。有一回晚自習時,我學習太投入一直也沒有起身去過廁所,她就有點不放心了。於是她便假裝出去,這樣一個小紙條就掉在了我的桌面上,「你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我一頭霧水,沒有啊,這話問的,為什麼?我怎麼了?
我和金律約定在廁所那邊匯合,這個廁所緊貼著學校的北圍牆,它的旁邊是一個不大的小池塘,夏天水滿時一片水汪汪的,誰也無法到達池塘對面的圍牆邊,現在是冬天水少的時候,池塘里水量不大。池塘里還泡了幾根長長的大樹段,這樣我們只要踩著樹段就能跨越池塘,然後相互配合著翻爬圍牆,這些都是晚飯後我和金律過來實地偵察過後確定的行動方案。
我可能真的缺乏體育天賦,遇到這些需要力量甚至是運動技巧的事總是靠不上前。金律知道我的情況,他也沒多說話,就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木棒,伸進池塘里把一根大樹段往岸邊撥拉著。起先因為樹段太沉,而木棒又太小,不管怎麼撥拉大樹段就是一動不動。因為擔心被人發現,所以我們的心裡都很緊張。最後還是我到處轉悠,從一棵樹上解開了一段繩索,又在繩子頭上拴上一塊磚頭。然後對著樹段甩過去,磚頭卡住了樹段,我再慢慢的用力把它拉過來,這樣樹段才一點點的靠上了邊。金律沖我會意的一笑並且亮了一下大拇指就率先跳了上去,我們用小木棍當竹桿把樹段撐到了池塘對面,跳上岸后立即用繩子把樹段固定好,這樣便於我們返回的時候能順利到達校園內的那個廁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