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故事【一】
穿上這一身戎裝,對於自己的精氣神有沒有影響鐵悵不知道——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那便是方才穿著書生袍的他在面對郭路遙時遠不如現在一般局促不安。
郭路遙的大營果然很大,大到比鐵悵他們幾人住的營帳還要更大一倍不止。營帳門前的方破虜掀起了那道布簾,看著鐵悵向著內部微微側了側頭,示意他趕緊進去莫要讓大帥久侯。顯而易見,方破虜並不打算隨著鐵悵一道入內,因為郭路遙只喚了鐵悵一人,甚至他還揮退了大營左右負責守衛的護衛們,不知這是方破虜故意為之還是郭路遙授意所致。
鐵悵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營帳中心、那個案前挑燈奮筆疾書的年輕將軍。
他按捺住了心中的緊張,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了這位大魏赫赫有名的第一名將。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路遙。
歲月果然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迹,他的眼角甚至連皺紋都沒有一條,完全不像是一位四十有四的中年人,說他只有弱冠之年只怕都有人信;他生得不算高大雄偉,也不算纖細矮小,他是個生得很「合適」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雄壯不瘦弱,這種體型在軍中絕對不多見,尤其是對於一位赫赫有名的將軍而言。
更讓鐵悵覺得有些奇怪的,無疑是他的容貌。
郭無鋒是他的獨子,但平心而論,郭路遙和郭無鋒的容貌幾乎毫無半點相似之處,因為這位郭大帥生得實在是有些清秀,清秀到讓鐵悵在心中都有些犯嘀咕——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這位郭大帥是個喜歡章台走馬、常年累月游曳在青樓里的浪蕩客,那麼想來只怕有無數的妓子會為了這位目光滄桑容貌清秀的大帥爭風吃醋——
「時間很合適。」
某人心中的誹謗還未結束,營帳中心的清秀元帥便已經淡淡地開了口:「只是你在門口站得似乎太久了些,難不成還要本帥邀你入內不成?」
鐵悵連忙咳了咳,對著身旁瞪了自己許久的方破虜一拱手,趕緊大步踏入了營帳之中:「大帥海涵,晚輩方才在門前忽然有些走神,竟是忘記了——」
郭路遙緩緩抬起了頭,看著鐵悵輕輕地笑了笑:「我的模樣?」
鐵悵想了想,他倒也懶得掩飾,只是點了點頭苦笑道:「恕晚輩直言,大帥的模樣實在是和傳說中那位可止小兒夜啼的郭大帥有些不甚相同,甚至可以說是相去甚遠……」
郭路遙一時失笑道:「你倒是毫不掩飾。」
他沒有解釋,畢竟幾乎全天下都知曉郭路遙年輕時的那一場怪病,只是在許多謠言之中,這位郭大帥病癒之後容貌變得極其猙獰,看人一眼便能令人不寒而慄。謠言畢竟是謠言,顯然郭路遙自己並沒有將這些事情記掛在心,所以他並不覺得惱怒,他只覺得好笑。
鐵悵也苦笑著咳了咳,看著郭路遙拱手道:「晚輩已經按照大帥的吩咐換好了裝束,不知道大帥要將何事託付與晚輩?」
郭路遙眯起了眼仔細地看了看他:「先問這個?」
鐵悵微微一愣,顯然有些不明白郭路遙的意思。但郭路遙並沒有讓他開口,他輕輕地擺了擺手,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孺子可教也,本帥還以為你會先問我為何將你收進了青衫百騎之中。」
鐵悵撓了撓頭,郭路遙居然是在考驗自己,這是鐵悵始料未及的。不過方才方破虜提起此事時,他便已想通了其中關節,因此他只是攤開了手,無奈道:「晚輩此前與鐵龍雀交惡,眼下我殺了朱柔的假消息或許已經傳到了樂不憂的耳中了,若是貿然返回京城,只怕整個鐵龍雀都會第一時間趕來將晚輩帶去詔獄里喝茶;但若是晚輩身上有了青衫百騎的烙印,那一切便都大不相同了,畢竟鐵龍雀再怎麼飛揚跋扈,還不敢在大帥的面前耀武揚威。」
「不錯。」
郭路遙的臉上多了幾分欣賞:「但你也要明白兩件事。」
鐵悵眨了眨眼:「請大帥指教。」
「首先,既然本帥為了行了這個方便,那便自然是有要事要託付與你,並且此事極其艱險,堪稱九死一生。」郭路遙緩緩站起了身,將手中的毛筆放在了一旁,望著鐵悵的眼睛緩緩道,「其次,既然你現在已經是青衫百騎的一員,那麼在本帥面前,你便不應再自稱晚輩。」
鐵悵頓時瞭然,抱拳道:「末將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大帥……」
「接下來,本帥再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郭路遙重新坐了下來,拿起毛筆點了點墨:「我託付給你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前提,一件是目的——目的很簡單,你之前就已經在做了,那便是查出這一次白蛇之亂的真相與幕後黑手。查出來以後,將消息和證據帶回大營,本帥自然會面見聖上處理他們。」
鐵悵忍不住撓了撓頭:「大帥為何對白蛇如此感興趣?」
郭路遙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緩緩抬頭看向了鐵悵:「因為這件事的牽扯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大。」
鐵悵頓時一愣:「還要大?」
「本帥此前便說過,你的很多疑問,本帥會一一為你解答。」
郭路遙嘆了口氣,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但首先你必須要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八街里發生的一切,與此次白蛇之亂並非毫無關係,這兩件事原本便只是一件事。」
縱使是鐵悵,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犯糊塗。他愣愣地看著郭路遙,目瞪口呆地道:「大帥知曉八街之事?」
「楚悵啊楚悵,本帥乃是大魏的元帥,若是連眼皮子底下發生的大事都無法發現,那又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
郭路遙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面色微不可見地突然一變的鐵悵笑了笑:「梅老頭和老和尚可好?本帥可有多年未曾與他們相見了,故人安在否?」
鐵悵面色茫然,看著郭路遙奇道:「大帥可是第二個稱末將為楚悵的人了,不知——」
「數十年前,天下各大門派林立,江湖一片混亂,據六扇門統計,單單是登記在冊的門派弟子便已有數十萬人之多,這數字之中甚至還未將那些江湖遊俠兒計算在內。」
郭路遙慢條斯理地拿起了桌上的瓷杯,看著面色大變的鐵悵悠然道:「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當時的太子決定快刀斬亂麻,於江湖之中尋一位武林盟主,並且靠著一場血雨腥風將這片混亂的江湖清洗一空——於是在某一日,太子帶著自己最信任的同伴,兩人一道逃出了京城,一路躲躲藏藏來到了江南臨安。」
他微微頓了頓,才繼續緩緩道:「在那裡,他們遇到了一個狂人。」
鐵悵咽了口唾沫,看著郭路遙艱難地道:「那時候的太子,難道便是當今聖上?」
郭路遙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鐵悵,忽然有些懷念地嘆了口氣:「你和那時候的楚狂人,生得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