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真小人【四】
「.……駱輕侯?」
那說話猶如黃鸝一般清脆的白袍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駱輕侯是誰?」
鐵悵嘆了口氣:「你照照鏡子,不就知道駱輕侯是誰了嗎?」
「你以為我是駱輕侯?」
白袍人笑得越來越開心,他的食指敲打著腰間長刀的刀柄,慢條斯理地道:「這倒是奇了,駱輕侯上個月分明才離開戌亥八街,又如何有時間在這裡喬裝打扮成白蛇為非作歹?」
鐵悵輕輕地笑了笑,忽然皺著眉頭有些好奇地道:「你剛才說我是阿吽?」
白袍人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呂第一告訴我了。」
鐵悵拍了拍手,瞭然笑道:「那就難怪了,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對你說這些,難不成他認為你是個不會輕易吐露秘密的人?」
白袍人咯咯笑道:「若是我真是個嘴上沒把的人,那麼你是阿吽的故事只怕早就傳遍整個京城了。」
「在理。」
鐵悵嘆息道:「但我不是阿吽。」
白袍人也嘆了口氣:「我也不是駱輕侯,我是白蛇。」
他們兩人說話間都沒有掩飾自己的來歷,然而話語間卻又始終都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聽上去多少有些古怪。然而這番話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而對於旁人而言,尤其是對於兩人身邊的朱柔而言,那簡直與聽天書無疑——這個有些微胖的鐵龍雀千戶又向後退了兩步,同時將警惕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鐵悵,似乎此時此刻,他連鐵悵都有些不信任了起來。
所以他一直在後退,並且目光不斷地在鐵悵與白袍人身上來回巡視著。
他的目光里不僅僅有著驚恐,更多的是提防。
「.……他必須要死。」
在一段並不如何漫長的沉默之後,白袍人終於握住了腰間的長刀,斗笠也緩緩轉向了朱柔的方向:「我不能讓他帶著線索活著回去,那會破壞我們的計劃。」
鐵悵搖了搖頭:「你們?」
白袍人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點頭道:「我們。」
鐵悵攤開了雙手,嘆息道:「你口中的這個『你們』之中,到底有多少人?樂不憂?呂第一?完顏蒼?以及除了他們以外、還有別的我不知道的人嗎?」
白袍人聳了聳肩:「若是想知道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樂不憂——當然,他應該不會回答你的問題,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樂……樂大人?」
朱柔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你剛才說什麼?你是樂大人派來的?是樂大人要殺我?」
白袍人似是微微愣了一愣,突然指著朱柔咯咯地笑了起來:「朱千戶,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些——你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角色,你難道自己心裡不清楚嗎?像你這樣的人,如何能令得樂不憂、令得本大爺親自出手來殺你?」
「你只是個意外。」
白袍人輕輕地頓了頓,用憐憫的語氣道:「你如果不在這裡,那麼你就依然是那個只需要溜須拍馬便能坐穩位置的朱千戶;但你卻想要加官進爵,打算跟著姓鐵的出來搏一搏功名,這才令得我不得不殺了你。」
「鐵街吏是個聰明人,至少如果他去當捕快的話,一定是個非常優秀的捕快。」白袍人緩緩地將腰間的長刀拔了出來,語氣也愈發平淡,「你跟著他是個正確的選擇,因為他的確觸及到了一些眼下還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若是樂不憂真打算查清白蛇的行蹤,那麼你手中的那幾枚毒牙無疑是個非常優秀的證據。」
「可惜,時候未到。」
白袍人向前走了一步,看著身子顫抖的朱柔嘆息道:「樂不憂現在還需要白蛇繼續存在於京城之外,如果被你找到了線索,他會很難辦的。」
朱柔雙手顫抖,忽然飛快地將那幾顆毒牙從懷裡取了出來,然後用盡全力將它們扔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可以.……」
「抱歉,不可以。」
白袍人嘆了口氣,他斗笠之下的雙眼正望著手中寒光閃閃的長刀,輕聲嘆息道:「如果要人忘記一件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鐵悵嘆了口氣,對著朱柔搖頭道:「朱大哥,與其搖尾乞憐,不如我們聯手.……」
「是你!」
然而出乎鐵悵的意料,他話尚未說完,朱柔卻猛然跳了起來,面色通紅地抓住了鐵悵的衣領:「我明白了,這是個局,你從一開始便打算領我去尋找線索,一旦我們找到了線索,樂大人的下屬就一定會把朱某狙殺於此!原來這一切,都是你設下的陰謀!」
不止是鐵悵,就連那白袍人似乎都忍不住怔住了。不過很快,那白袍人便立刻鼓起了掌,大笑道:「不錯不錯,朱千戶所言可是半句不差,這姓鐵的一向姦猾似鬼,就連本大爺都對他頭疼得緊——朱千戶,今夜之事,這姓鐵的無疑才是罪魁禍首,您若是能將他的首級給砍下來獻給某家,說不得還能將功抵過、留得性命呢!」
朱柔的眼睛登時一亮,一絲殘忍也驟然浮現在了他的眼中。只是鐵悵卻輕輕地嘆了口氣,看著正抓著自己衣領的朱柔低聲道:「朱大哥,莫要中了挑撥離間之計。」
朱柔微微愣了愣,旋即又瞪著眼睛冷笑道:「鐵老弟,這位既然是樂大人的下屬,那朱某自然得聽這位大人的吩咐辦事,可莫要怪老哥哥翻臉不認人啊。」
「哈哈,朱千戶果然是個明事理的人。」
白袍人笑得更加開心了起來:「某家乃是樂不憂門下食客,白蛇一事,樂不憂自有定奪,何時破案、如何破案皆有其自己的打算——只是樂大人卻沒有想到,這位鐵街吏居然趁其不備一意孤行地出城調查線索,差點壞了樂大人的全盤大計。身為樂大人手下的鐵龍雀,朱千戶該如何行事,應當用不了某家再說了吧?」
朱柔嘴唇顫抖了一會兒,少頃,他終於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抓著鐵悵的衣領,另一隻手,卻緩緩地伸向了自己的腰間。
於是鐵悵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語氣也因為驚恐而微微有些顫抖:「鐵老弟,救人救到底,你方才從離人蠱手下救了老哥哥一次,現在還請救老哥哥第二次。」
與朱柔不同,雖然被朱柔抓住了衣領,但鐵悵的面色卻依然平靜如常。他看著朱柔嘆了口氣,輕聲道:「不知朱大哥要小弟怎麼救?」
「那還用說嗎?」
朱柔慘笑一聲,忽然唰地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寶劍,同時尖聲厲笑道:「賢弟只要和之前所說的那樣把自己的首級交出來,老哥哥不就能去向樂大人交差了嗎!」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三尺青鋒,便已然高高地舉過了自己的頭頂!
於是鐵悵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