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真小人【三】
天空有月,月明星稀。
道上有人,一人一刀。
穿白袍的人很多,戴斗笠的人也很多,腰間攜刀的江湖豪客則更多。
然而當這三種物件匯聚到一個人身上時,那麼這個人的身份,就變得尤其明顯。
「.……所以啊,鐵老弟,今夜老哥哥就帶你在京城裡好好地逛上一逛,說不定你就遇上了你的紅顏知己呢?」
朱柔的嗓門依然很大,心情也依然很好,他此刻正回頭看著鐵悵,臉上堆滿了開心的笑容,顯然他並沒有發現自己身後的不速之客:「如果鐵老弟還不打算這麼快就安排自己的終身大事,那老哥哥今晚就帶你去京城裡最大的青樓爽一爽,包管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也越來越僵硬。
因為他看見了鐵悵的神色,以及鐵悵停在了原地的腳步。
額頭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來,朱柔咽了口唾沫,僵硬至極地緩緩轉過了臉,於是他終於看見了那個官道之上的白袍人。
以及他腰間那柄,看上去樸素至極的長刀。
「.……鐵老弟。」
朱柔握住了腰間的寶劍,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這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鐵悵嘆了口氣,蒼白的臉上滿是苦笑:「朱大哥,如果我預料到了這一幕,那我一定會極力避免的——畢竟我要找的是白蛇,而不是眼前這位只是穿得像白蛇的高人。」
那不是白蛇。
對於其他人而言,白蛇或許只是一個白袍斗笠、腰間攜刀的怪人。只要出現在眼前的刀客符合這幾個條件,那麼所有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將眼前的怪人聯繫到白蛇的身上。
但對於鐵悵而言,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是在小梅子的背上度過的,再加上十餘年的朝夕相處,若是連他都認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白蛇,那麼這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別人能夠認出他來了。
眼前的這人在模仿白蛇,然而他不是白蛇。
只是不論他是不是白蛇,顯然他都是沖著自己兩人來的不速之客。
「晚上好。」
白袍人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他的聲音很清脆,也很悅耳,聽上去猶如黃鸝鳴翠柳,而不像是一個時刻準備拔出刀來的凶人:「鐵街吏,朱千戶,晚輩可算是等到二位出來了。」
朱柔退了一步,站在鐵悵身後色厲內荏地厲喝道:「你是何人,所為何事!」
「我?我是白蛇啊?」
白袍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看我身上的白袍,頭上的斗笠,還有腰間的長刀,難道我還不是白蛇嗎?至於我所為何事——白蛇出現在這裡,那當然是來殺人的了。」
朱柔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一步,對鐵悵低聲咬牙道:「鐵老弟,他說他是來殺人的。」
鐵悵長嘆道:「我聽到了,並且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朱柔握緊了腰間的長劍,低聲道:「這白蛇可是你認識的那位?」
鐵悵張了張口,他看著那官道之上沐浴在月光之中的白袍人,終於嘆息道:「他不是,雖然他模仿得很像,但是有些細節還是錯了——比如小梅子頭上的斗笠比他腦袋上這頂至少更大三圈,足以將他整個人遮蔽在陰影之中;比如小梅子的刀不在腰間,他喜歡把刀背在背上,而且他的刀也比這人的刀更長几分;再比如,他雖然刻意模仿了小梅子的身形和動作,但他根本沒打算在我眼前假扮成小梅子,因為他知道自己瞞不過我。」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那一動不動的白袍人嘆息道:「不過顯而易見,這人對小梅子並不陌生,並且對我也並不陌生——他知道我能看出他是在偽裝小梅子,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朱柔看著那名白袍人,口中不由自主道:「沒有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息道:「我沒有想到我們會這麼快就再見面。」
「這句話的意思,可是說你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那白袍人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鐵街吏呀鐵街吏,世人皆道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然而這天下間又有多少人知曉,你是個舉世無雙的劍客呢?——別的不說,至少你身邊的這位朱千戶,是決計不知曉你的底牌的。」
朱柔微微愣了愣,旋即緩緩地轉過頭,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鐵悵。
鐵悵輕輕地眯了眯眼,輕聲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嗎?」
白袍人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那不然我換個名字稱呼你——就叫你阿吽,怎麼樣?」
鐵悵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只是在他的廣袖之中,他的右手卻忍不住輕輕地縮了縮,握住了袖口裡的小瓷瓶。
「朱千戶,我的朱千戶。」
白袍人忽然咯咯笑著彎下了腰,指著鐵悵笑道:「你不會真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吧?雖然他看上去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您仔細想想看,一個能夠在戌亥八街里叱吒風雲的人,又如何可能是一個文弱書生?別的不說,單單是天老幫的那一群悍匪,就絕不可能承認一個文弱書生在自己的腦袋上作威作福啊!」
朱柔的臉色變化萬千,少頃,他終於忍不住將自己有些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鐵悵,同時乾巴巴地笑道:「鐵老弟,不是哥哥不相信你,畢竟老哥哥眼睛也不瞎,也看得出來你著實不會什麼內功——可是此人說話卻又太過言之鑿鑿了些,不知道老弟你.……」
「我知道你是誰了。」
朱柔的話還未說完,鐵悵卻忽然笑了起來,目光里也泛起了點點的寒光:「原來如此,我是說為何會有人對於我和小梅子會熟悉到這個地步——不過既然是你的話,似乎一切都顯得非常合理了。」
白袍人微微愣了愣,詫異道:「我好像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鐵悵長嘆一聲,緩緩地將手抬了起來。而他的手中,那柄質地古怪的摺扇,赫然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你今夜會出現在這裡,屬實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這也無所謂,畢竟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的,那不過是早見面還是晚見面的區別罷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與這件事有所牽連啊,駱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