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針尖麥芒

  人人都喜歡看熱鬧，看一場事不關己的熱鬧總能令人開心。

  但是如果看著看著，發現自己也成了熱鬧中的一部分，那顯然就不太令人開心了。

  ——因此現在的鐵悵就有些不太開心。

  只是此時此刻，他心中的驚訝顯然要更勝於不開心一籌，因為卓非凡的出手顯然不在他的考慮範疇之內——事實上他在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此時此刻，劉二正帶著柳紅妝和鐵大駕著八街的馬車守在夏侯家府邸門前不遠處，只要自己在今日之內沒能返回馬車，那麼劉二就會在第一時間扣響夏侯家的大門，請夏侯一夢或是夏侯的兩位家主前往鐵龍雀衛所里把自己撈出來。

  但是卓非凡這毫無徵兆地橫空出世的一劍，顯然讓他原本的計劃落了空。

  「卓千戶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冷靜。」

  龐忘雙手抄在袖中，看著拔出了鞘中長劍的卓非凡眯起了眼：「莫要忘了，卓千戶，雖然這裡是城門口，但依然算是京城之內。」

  卓非凡輕輕地皺了皺眉，冷冷地道：「那又如何？」

  龐忘冷笑道：「在京城之中拔劍會如何，卓千戶該不會給忘了吧？」

  「本官乃鐵龍雀千戶。」

  卓非凡輕輕地提起了劍，冷冷道：「若見得不法之徒，先斬後奏！」

  城樓里的空氣忽然有些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提著劍的卓非凡。

  「哈，哈，哈，卓千戶，本官是會錯了意還是怎地？」

  龐忘還未開口，那朱千戶卻率先掩口輕笑了起來：「難不成卓千戶所說的不法之徒，指的是朱某和龐大人？」

  「我所指的當然不是朱千戶與龐鎮撫。」

  卓非凡手中長劍依然直指著兩人，口中冷冷道：「但閣下卻並非朱千戶，而你旁邊這位也不是龐鎮撫。本官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何許人也，但既然你們敢頂著這幅面孔出現在本官眼前，那便自然是不法之徒！」

  畢竟他是卓非凡，雖然龐忘的官位比他更高一階，但兩人身後的鐵龍雀們卻依然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兩人。在鐵龍雀里，或許有人不知道朱千戶的名諱，甚至或許有人不知道龐忘到底是千戶還是鎮撫，但卻沒有人不以自己與卓非凡共事為榮！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身前的這兩人就是朱千戶和龐鎮撫無誤，但卓非凡的話語卻令得眾人不得不將懷疑的目光投向兩人，只因比起龐忘與朱千戶，他們竟是對於卓非凡要更加敬重幾分！

  朱千戶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盯著卓非凡，語氣不善地道：「卓千戶這話，未免無理取鬧了些。」

  卓非凡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龐忘冷冷地道：「龐鎮撫，龍雀戒律之中最上面的一條，便是同僚之間不得彼此干擾辦案，是也不是？」

  龐忘又一次眯起了眼，輕聲道：「不錯。」

  「既然龐鎮撫知曉，那又為何要來干擾本官追查白蛇行蹤？」

  卓非凡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嘲弄道：「如此行徑，不由得令本官有些懷疑，龐鎮撫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了。」

  「.……原來如此。」

  龐忘輕輕地嘆了口氣，盯著卓非凡緩緩地道：「之所以卓千戶不讓我們帶走這兩人，是因為他們倆正在配合你辦案？」

  卓非凡冷冷道：「不錯！」

  「這是樂大人的意思。」

  龐忘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手放在了腰間的長劍之上：「既然卓千戶對於龍雀戒律如此熟悉，那想來應當更加清楚，龍雀戒律的第二條便是『違抗指揮使之令者，斬』。」

  卓非凡絲毫不懼，只是漠然道：「如此說來，兩位真是龐鎮撫和朱千戶？」

  朱千戶又一次掩口笑道：「卓千戶可真是，這兜兜轉轉地與我倆開了好大一個玩笑，難道卓千戶真看不出來我們到底是誰？還是說卓千戶想要上前來摸一摸朱某的臉，以此來確認一番朱某是否由他人喬裝打扮而成？——朱某倒是毫不介意，但就是不知道龐大人……」

  卓非凡忽然嗤笑了一聲，盯著朱千戶冷冷道：「官印。」

  朱千戶微微一愣，旋即面色便沉了下去：「看來卓千戶是要糾纏到底了。」

  他們是鐵龍雀，一年四季都鮮有呆在衛所之中的時候的鐵龍雀。既然平日里要在京城裡甚至京城左近搜索探查，又有誰會將官印這種不方便攜帶、並且一旦遺失後患無窮的東西帶在身旁？

  「若是沒有官印，龍雀鐵令也成。」

  卓非凡伸出了一隻手，看著兩人淡淡地道：「既然兩位自稱是樂大人派來的，那想必龍雀鐵令應當是帶在身上的吧？」

  於是朱千戶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鐵龍雀里的確有龍雀鐵令這種東西，鐵龍雀的指揮使在委派下屬執行某些極其重要的任務時，為了行事方便，往往會同時頒下一枚龍雀鐵令，用以令所有的鐵龍雀配合其行事——只是樂不憂擔任指揮使七年至今，卻從未頒下過任何一枚龍雀鐵令，過往的七年之中，比這件事更急者有之，更麻煩者也同樣有之，但樂不憂卻都未將手中的龍雀鐵令交給過任何人！

  「卓千戶既然如此胡攪蠻纏，那朱某倒也想要問上一問了。」

  朱千戶臉色陰沉，看著卓非凡冷笑道：「既然卓千戶對於我等的身份有所懷疑，那龐大人與我自然也可以懷疑一番卓千戶的身份——閣下如此胡攪蠻纏阻礙我等行事，難不成根本就不是卓千戶、而是那白蛇的同黨喬裝打扮而成？」

  ——嗡！！

  說時遲那時快，那朱千戶話音剛落，撕心裂肺的劍鋒破空之聲頓時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況下於黑暗之中響了起來，那聲響是如此可怕，那不像是拔劍，更不像是揮劍，那份尖銳的破空之聲根本只能用可怕二字來形容，令得離他最近的燕懷古甚至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

  他手中的劍看上去與普通的長劍並無兩樣，同樣是三尺的青鋒與半尺不到的劍柄，那劍柄之上的護手也看上去簡樸至極；然而它在卓非凡的手中，那它便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一柄劍。卓非凡身體未動，劍也依然擎在手中，然而城樓的地面之上卻多了一道足有數丈之長的深深劍痕，從卓非凡的腳下，一直延伸到了門前朱千戶的腳尖半寸處！

  於是朱千戶的臉色頓時顯得有些鐵青，並且很快從鐵青變為了通紅。

  他突然有些想扇自己一耳光，最重的那種。

  「你懷疑我的身份？」

  卓非凡輕輕地側了側頭，他的目光掃過了朱千戶腰間的佩劍，又掃過了朱千戶那張豬肝色的面龐，於是目光之中的嘲弄與譏諷愈來愈濃：「就憑你？你也配？」

  他的劍在燭火之下散發著寒光。

  燭火的光很明亮，也很溫暖。

  但他的劍與劍鋒卻截然不同，它們與他的目光一般，徹骨的寒，令人心中發寒。

  ——鐵悵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就是卓非凡，與卓越截然不同的卓非凡。

  卓越溫潤如玉，那麼卓非凡便是針尖麥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