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來者不善
敢在京城裡縱馬狂奔的人，不是不怕殺頭的瘋子，便是被賦予了特權的人物。
而敢在這個時間於城門左近縱馬狂奔的人，則更是少之又少。
卓非凡沒有走向門外，他不需要用自己的雙眼去確認，便已知曉門外的來者到底是何許人也——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群人一定會像嗅著了血腥味的狼群，貪婪且死皮賴臉地跟在自己背後。而他之所以會將人喚到此處，為的同樣是讓那些不速之客無法在第一時間趕到自己的所在之地，給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但顯而易見，那些人的行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些，快到超出了卓非凡的預料。
郭無鋒第一個回過了頭，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手探向了自己背後的劍柄。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者不善，只是他不知道那些騎士到底是沖著在場眾人之中的誰來的——而就在他握住劍柄的那一剎那，馬蹄聲卻已經齊齊消失在了城樓之外，只有駿馬的響鼻聲與嘶鳴聲響起，郭無鋒只是粗略地聽了聽，便已駭然發現這突然來到城樓之下的騎士，只怕遠遠不下二十人！
縱使是他身邊的那些紈絝子弟，也決計不敢如同他們一般在京城裡縱馬狂奔，尤其是在這樣的時段之中！
翻身下馬的聲音是如此整齊，傳入一片死寂的城樓之中時又顯得如此清晰，這令得鐵悵忍不住輕輕地皺了皺眉——他雖然還未看見來者，但卻已然能夠聽出這群人訓練之有素。這種整齊劃一的動作以及能夠在一瞬間勒馬止步的騎術，顯然不是一群烏合之眾所能夠辦到的。天老幫的黑袍雖然同樣不差，但比起這些不速之客，卻還是差了不止一籌！
衣袂飄動之聲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腳步踏在城牆之上的聲響。那腳步聲很輕，但卻又急又快，根本聽不出上到城牆之上的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當這些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剎那，鐵悵卻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縱使郭無鋒幾人仍然不知道來者到底是誰，但他卻多少已經能夠猜出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了。
「哈哈，卓大人，你我居然在這裡撞見了，這可真是有緣至極。」
短短數息時間，第一道人影終於出現在了門前。那是個有些微胖的灰袍中年人，下頜處生著一把有些稀疏的山羊鬍，臉上也生了一顆古怪的黑色大痣，令他看上去顯得有些滑稽。他的臉上堆滿了親切的笑容，若是只看他那張面孔，或許只會令人想到村裡的那些七老八十卻仍然花枝招展的媒婆。
但他的頭上卻戴著一頂龍雀冠，鐵龍雀的龍雀冠。
一旦有了這頂龍雀冠，那他便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媒婆，而是陰曹地府的媒婆。
「指揮使有令，召燕懷古前往衛所。」這微胖的灰袍中年人看著卓非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等好不容易追查到燕懷古的行蹤，卻沒想到卓千戶已經先行一步將燕懷古控制住了，這天下第一劍，果然名不虛傳啊！」
他豎起了大拇指，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任誰都會覺得他這一番話說得真心實意。
可是卓非凡輕輕地皺了皺眉頭，目光中的寒意愈來愈盛。
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他見過凌雲山謝迎客的那柄劍。
雖然他自信自己再過十年便能不遜於那柄劍分毫，然而此時此刻，他距離天下第一劍這樣的稱呼還實在是太遠。
他驕傲，但他從不自負。這種名不副實的稱號套在他的頭上，只會讓他感到羞辱。
「朱千戶，卓千戶不喜歡這樣的稱呼。」
卓非凡還未來得及發作，第二個聲音卻已經響了起來。
這一次，出現在門前的卻是一大片戴著龍雀冠的灰袍人，他們的身材樣貌雖然各有不同，但穿著卻是一模一樣。只有為首的那人略有些古怪，他的臉上戴著半張鐵質的面具，那面具將他的鼻樑以下全部遮擋在了其下，只留下了一雙略有些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在場的眾人。
那朱千戶出現之時，卓非凡還沒有什麼動作。然而這鐵面人出現的那一剎那，卓非凡終於輕輕地眯起了眼，抬手微微拱手道：「龐鎮撫。」
鐵悵忍不住揚了揚眉，同樣將目光投向了那龐鎮撫。
因為這人竟然是鐵龍雀里的兩位鎮撫之一，較之千戶更高一位的鎮撫「鐵面」龐忘。
「卓千戶，想不到您也在這裡。」
龐忘的聲音有些嘶啞，說話的腔調也有些古怪：「只是本官似乎隱約記得，樂大人的命令是讓卓千戶暗中調查白蛇的行蹤，為何卓千戶卻與燕懷古走在了一起？」
他微微頓了頓，緩緩轉頭看向了城樓之中的另外幾人：「而且，為何鐵衣衛的郭無鋒也身在此處？」
卓非凡冷哼一聲：「龐鎮撫這是在審問卓某？」
鐵面之後傳出了幾聲含糊不清的笑聲，龐忘慢慢地擺了擺手，啞聲道：「自然不是，卓千戶乃是樂大人的左膀右臂，龐某如何會對卓千戶的行徑有所懷疑？想來卓千戶也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畢竟卓千戶可是搶在我們之前找到了燕懷古，也成功地將他帶離了鐵衣衛的目光之下。」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悠悠地道：「既然典桃花沒有看住他，那我們把他帶到哪裡去都沒有問題，畢竟就算典桃花想鬧，也至少得找出個證據才是。」
鏘！
郭無鋒猛然拔出了背後的無鋒重劍，看著龐忘冷冷地道：「龐鎮撫，似乎忘記了郭某還在此處。」
龐忘笑了笑，轉頭看著郭無鋒輕聲道：「郭千夫長未免也太開不起玩笑了些，龐某隻是說笑而已，又如何可能真將燕百夫長帶到什麼不可說之地去？方才朱千戶也說了，邀請燕百夫長去衛所的乃是樂大人，以樂大人的身份，自然是不屑於做那等暗中下手的行徑的。」
鐵悵輕輕地嗤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樂不憂到底屑不屑於做這種事，鐵悵心中自然清楚——但他現在更清楚的是，他此前的推斷果然沒錯，樂不憂雖然將卓非凡吸納進了自己的麾下，但他卻只打算將卓非凡作為一個鐵龍雀的招牌，而不打算真正地將這柄寶劍使用起來。
寶劍太過鋒利，容易划傷自己，樂不憂不想划傷自己，更不想讓這柄劍比自己這個人更加令人忌憚。
所以這位鐵龍雀十四位千戶之一的卓千戶，手下根本就沒有千戶，只有程開山一人。
「.……對了，這位是？」
那朱千戶早已將目光放在了鐵悵身上，眼下見終於有了插進話里的機會，立刻看著面露嗤笑之色的鐵悵拱手笑道：「這位公子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卻不知是何方的年輕俊傑，居然能夠與我鐵龍雀的卓千戶相談甚歡？——要知道，我們卓千戶可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就算朱某與卓千戶同為千戶，卓千戶也一直看不起朱某得緊哩！」
他說著說著，忽然有些怪異地掩著嘴笑了起來，那模樣實在是太像一個媒婆，令得鐵悵只覺得一陣反胃。
鐵悵立刻向後退了一步，對著朱千戶拱手肅然道：「年輕俊傑不敢當，八街街吏鐵悵，從九品的小人物罷了。」
「.……八街街吏？」
朱千戶的笑容驟然一凝，旋即在一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了那群鐵龍雀，面無表情地道：「帶走。」
鐵悵微微一愣，臉上忽然多出了一絲冷冽。
鏘！
一道寒光在朱千戶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驟然照亮了整個城樓。
拔刀的不是陳鐵馬，他雖然同樣有這個打算，但他的動作還不夠快——他剛剛把自己的手放在刀柄之上，那一道寒光便已經搶在所有人之前，在地面之上劃出了一道驚心動魄的劍痕！
因為拔劍的是卓非凡。
「誰敢？」
他只說了兩個字，但卻再也沒有一個鐵龍雀敢上前一步。
因為地上那道劍痕，勝過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