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謀算
“母親一生坎坷,命運多舛,漓兒每每想來,心裏都難受的很。”蘇秋漓垂下眼瞼,黯然神傷,“漓兒聽說當年母親病的幾乎隻剩下一口氣,若不是曾祖母派人仔細照顧,又央求皇上將在宮中給宸王殿下診治的曲神醫派來,母親絕不會有生機,漓兒也斷然沒有出生的機會。”
誰都認為蘇老太君愛重疼惜夏氏,可蘇秋漓心裏卻極明白,那時候夏家雖然漸露頹勢,卻並不曾兵敗山倒,夏光大將軍手中仍牢牢掌控著西北三十萬大軍,若他不顧一切要拚個魚死網破,或是暗中跟西部的吐蕃等國聯手挑起戰爭,也並非完全沒有勝算。
這種關鍵時候,無論皇帝還是蘇老太君,都不想再激化矛盾,進而將夏光逼到不得不造反的邊緣,所以隻要有一絲可能,夏氏就不可以死,柳氏也不可能立刻被扶為平妻。
至於真心?
這樣虛無縹緲的詞兒,說出來隻怕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可笑。
“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自然會平平安安降臨人世。”因蘇秋漓低著頭,蘇老太君並未察覺到她眸中的冰冷與諷刺,隻當她是思及夏氏而傷心,便繼續安慰道:“逝者已矣,隻要你好好活著,對你母親來說,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漓兒沒事。”蘇秋漓再次抬起頭,眸中已是恢複了明亮清澈,隻是道:“適才去看玉凝妹妹,聽院裏的人說姑丈請了位神醫來給妹妹診治,倒讓漓兒想起那位救母親性命的曲神醫了,若有機會見到曲神醫,一定得備上厚禮答謝才是。”
蘇老太君是何等精明人,自然明白曲神醫沒命活到今時今日,卻也不說破,隻淡淡點頭,“這是應該的。”隨後稍稍思索,再次出言道:“聽冰清說這位顧神醫醫術高明,寧親王在戰場上幾次被抹了毒藥的利劍所傷,都是得他救治才痊愈的,你病了那麽多年,身子難保沒留下什麽弱症,得空該讓顧神醫診治一番,開點藥好好調理才是。”
要以病患的身份去接近顧神醫,自然是由老太君發話最為妥當,蘇秋漓等的就是這句話,自然順水推舟應承下來,屈膝行禮道:“漓兒多謝曾祖母關懷。”
目的達到,蘇秋漓又陪蘇老太君閑聊了一會兒,直到對方麵露倦色,方才起身告辭。然而在她離開後,蘇老太君並未立刻就寢,而是目光有些複雜地望著寢室那扇朱漆大門,似是自言自語道:“她跟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係?”
“老太君懷疑大小姐?”秦嬤嬤正在挑燈花的手微微一頓,稍稍想了想,有些遲疑地搖搖頭,“總不至於吧,玉凝小姐要參選的是太子妃,就算有什麽意外情況,也是進宮成為皇上的嬪妃,跟大小姐沒有絲毫利益衝突。”
蘇冰清以瘟疫毒液來害蘇秋漓這樣大的事,自然不敢告知蘇老太君知曉,沒了前因,眼下這個後果的確怎麽想怎麽覺得有些不合常理,蘇老太君靜默片刻,淡淡道:“也許是老身想多了吧,但漓兒這孩子總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有時候老身真懷疑她已經知曉了當年的事。”
“當年那事做的隱秘,僅有的幾個知曉內情的,也都隨著夏氏一起去了,絕不可能泄露出去。”剪了芯的燭光比之前亮堂了許多,秦嬤嬤重新把燈罩罩上,轉身來到床邊坐下,頗有些疼惜地勸慰道:“老太君,您這一輩子事事處處為定遠侯府的將來做足了打算,實在是太累了,要奴婢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您要好好保養自身才是。”
“一把老骨頭了,就算再仔細又能活上多久?”都說越到了行將就木的年齡,對死亡的畏懼就越深,蘇老太君卻是個例外,她有些渾濁的眼眸中並沒有多少害怕,有的隻是擔憂,“老侯爺這一生視我如掌中瑰寶,明知道我生泰兒時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也不願納妾來多多延續香火,我能做的隻有好好教導泰兒,讓他成材成器,泰兒倒是聰慧,偏偏卻體弱多病,年紀輕輕就隨老侯爺去了……”
見蘇老太君眼角已有淚痕,秦嬤嬤擔心她傷懷過度,忙打斷道:“老侯爺跟老太君鶼鰈情深,這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您雖然沒能為老侯爺多生幾位公子,可當年若不是娶了您,已經漸漸衰落的定遠侯府如何能再次興旺?”
崔嬤嬤推心置腹的話語讓蘇老太君鬱結的心稍稍寬慰了些,然而緊蹙的眉頭卻始終沒能舒展開來,隻無奈地重重歎息,“賢兒資質平平,哪怕老身再精心教導,終究也很難有什麽建樹,策兒倒是還不錯,若如之前設想那般讓言兒成為太子妃,姐弟二人相互扶持倒是無虞,可如今,漓兒勢必是不會饒過柳氏的,一個柳氏死不足惜,隻怕她恨屋及烏。”
蘇秋漓若是個單純好糊弄的倒不怕,可偏偏她聰慧過人,這一點,蘇老太君比誰都清楚。
所以,她必須要極力掩蓋當年的真相,否則,一旦讓蘇秋漓恨上整個定遠侯府,而自己又不在了,以蘇賢和蘇長策的手段斷然是擋不住的。
“您多慮了,不會的。”秦嬤嬤服侍蘇老太君躺下,輕言輕語,“大小姐仁孝,隻要念著您的養育照拂之恩,就斷然不會做出損傷定遠侯府根基的事情來。”
“但願吧!”
隨著一聲重重的歎息,壽鸞院內間的燈火總算熄了,然而寧親王夫婦所居的客院依然燈火通明。
“顧神醫,這一天已經喂了三服藥,為何凝兒的高熱還在反複?”蘇冰清在薛玉凝額上覆了一塊新毛巾,憂心忡忡地追問道。
“每個人體質不同,感染瘟疫後所表現出來的症狀也就不同,郡主身子柔弱,對藥物的抗拒性也比尋常人要強烈,一時反複也是有的。”說話的男子便是顧神醫,他的年紀並不算大,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也不似尋常中年人那般蓄著胡子,白皙的麵龐上沒有絲毫雜質,濃眉大眼,很是清新俊逸,配著身上的月白色長袍,怎麽看也不像出身江湖的草莽醫者,倒更有幾分儒雅書生的氣質。
“總是這樣反複,若燒壞了腦子可怎麽好?”事關親女,蘇冰清就算再冷靜也難免急躁,“是不是藥物的配比有什麽問題,您還是再斟酌一下吧!”
“顧神醫從醫十餘年,又對瘟疫頗有研究,怎會不曉得什麽劑量的藥最好。”說話的是寧親王,許是常年征戰沙場的緣故,寧親王雖然個子不算高卻英武不凡,很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他抿了口茶,淡淡道:“王妃留在這裏照看好凝兒就是,本王還有別的事要跟顧神醫談。”
寧親王雖然關心薛玉凝,但相比之下他無疑更關心皇帝的情況,這一點蘇冰清很清楚,連忙答應道:“妾身明白。”
從薛玉凝那裏出來,顧神醫直接隨寧親王進了書房,寧親王也不賣關子,直接了當道:“凝兒的高熱,當真無法退下去麽?”
“王爺目光如炬。”跟聰明人打交道,一味隱瞞無疑於作死,顧神醫拱了拱手,恭敬道:“若郡主的瘟疫這麽快就好了,宮裏聽到風聲自然會立刻把小民請進宮去,想必王爺也明白,如今並不是最佳時機。”
“所以,你就擅自拿凝兒的安危冒險?”薛玉凝是寧親王寄予厚望的嫡出女兒,容不得半分閃失,如今這般,雖然沒有動怒,但語氣已是十分陰冷了。
“郡主有王爺福澤庇佑,必然會安然無虞。”顧神醫並不誠惶誠恐,隻淡淡笑道:“如果郡主有任何閃失,小民這條賤命也不敢再要,任憑王爺處置就是。”
“你知道就好。”顧神醫的身家性命全在寧親王手裏,寧親王也不認為他膽子大到敢害薛玉凝,否則不可能隻是簡單訓斥幾句,是以平了平氣息,轉入主題,“那群太醫也不是吃白飯的,你確定他們不能治好皇上麽?”
等到緊要關頭才亮出底牌自然是好,可若讓他人趁著這個功夫尋到法子,就功虧一簣了。
“小民記得十幾年前京城爆發過一次瘟疫,能救活的十中無一。”顧神醫迎著寧親王的目光一字一頓,“瘟疫之症向來易發難治,更多的時候隻能靠隔離和暴力殘殺掩埋,若不是師父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小民,小民也不能有這八到九成把握。”
他都不能,宮裏頭那些常年養尊處優的太醫憑什麽可以?
“好,本王相信你。”自古富貴險中求,為了大業,他經得起這一時三刻的等待。
“小民蒙王爺知遇之恩,必當竭盡全力報效王爺。”顧神醫再次拱手,不疾不徐地補充道:“皇上身染瘟疫,王爺身為臣子,自不能安心離去,如此便可以在京城多留數日,以掌握更多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