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博弈
看著蘇秋漓的筷子直直伸進自己碗裏,薛玉凝握著筷子的手指瑟瑟發抖,隻差沒嚇的喊出聲來。
鍋裏的,她可以不去夾,但送到碗裏來還不吃,卻是極大的失禮,偏偏她嚐都沒嚐,還不能以不合口味為由推拒。
什麽叫‘騎虎難下’,沒有比這更加確切合理的解釋了。
薛玉凝正絞盡腦汁地想對策,這邊,蘇秋漓卻不想給她繼續遲疑的機會,隻柔聲關切道:“凝兒,你可是有什麽心事,如何心不在焉的?”
薛玉凝當然不會把實話說出來,隻幽幽歎了口氣,有些哽咽道:“凝兒自幼在母親身邊長大,從未有一日離開,乍然要跟父親母親分別,而且還要好一陣子見不到邦兒,心裏真是難受的緊。”
她口中的邦兒是寧親王和蘇冰清的幼子薛興邦,因著嫡出的身份,才滿月就被封為世子,成為寧親王府未來的繼承人,依著以往的規矩,世子年滿八歲就要被送入京城給皇子做伴讀,不過幸運的是皇帝沒有跟薛興邦年齡相仿的兒子,又因西南戰事頻起而要格外倚重寧親王,所以破例讓薛興邦多在父母膝下教養三年,待十一歲再送入京城府邸居住。
對寧親王夫婦來說,雖然逃不過讓寶貝兒子進京的命數,但想著那時候薛玉凝已貴為太子妃,明裏暗裏都有能力看顧幼弟,倒也安心些許。
“左右距離選秀還有半年呢,若妹妹實在不舍,大可以先隨姑姑姑丈回去,待明年開春再進京就是了。”這些日子,蘇清言跟薛玉凝多有接觸,如何看不出這個天真單純的表妹所圖謀的是什麽,聽到這般假惺惺的話,自然忍不住要出言諷刺幾句。
太子妃之位原本就該屬於她,雖然因為多番變故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但也輪不到薛玉凝這般狐媚心思的小蹄子後來居上,且讓她先得意幾天,左右外祖父和皇後娘娘必不會讓她如願。
說到厭惡,薛玉凝隻會比蘇清言更多,她本不想理會這種當眾挑釁的愚蠢行為,然而為了能拖延著不去動筷,隻得耐著性子答道:“二表姐有所不知,母親最重孝道,為著遠嫁不能時常在老祖麵前侍奉,每每想起總是愧疚不已,凝兒身為女兒,自當替母親在老祖麵前多多盡孝,也好讓她老人家開心。”
這話乍然聽上去並沒有什麽不妥,然而稍稍細想卻不難分辨出意思,薛玉凝分明是在諷刺蘇清言不如自己得老太君歡心,在長輩麵前落了下乘。
蘇清言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臉上的笑容如同被海綿吸幹了的水,瞬時消失不見,隻輕哼道:“妹妹還真是賢德,隻是這賢德總是要用到刀刃上,否則起不到作用豈不是白費了。”
“好了,咱們邊吃邊說吧。”蘇秋漓適時把話題拉回來,莞爾笑道:“二妹妹覺得這鍋子味道如何,我瞧著凝兒好像不是很喜歡。”
蘇清言心裏憋著對薛玉凝的氣,這會兒聽到蘇秋漓的話,態度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似笑非笑道:“玉凝妹妹貴為郡主,在西南王府什麽好吃的沒吃過,這小小的火鍋在妹妹眼裏算得了什麽?”
要說之前隻是暗諷,如今這話便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了,若薛玉凝還不動筷,無異於應了蘇清言的話,同時也讓蘇秋漓這個東道主下不來台。
如此,之前耗費大量時間精力維係的關係便要毀於一旦,而且,以蘇秋漓的聰慧,事後必然會懷疑自己。
這樣的後果,是薛玉凝絕不想看到的,隻得含笑道:“二表姐說的哪裏話,這樣新奇的麻辣火鍋,別說西南那樣偏遠的地方,就是皇帝陛下也未必見過,凝兒喜歡的很。”
說著,將碗裏幾塊肉片夾起來吃了。
“妹妹喜歡就好。”蘇秋漓趁熱打鐵,又給薛玉凝夾了幾個自製肉丸,看著對方明明十分抗拒,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吃下去,就覺得好笑又痛快。
蘇秋漓自娘胎裏出來就自帶抗體,她感染不了瘟疫,跟她一起吃飯自然無事,隻不過,薛玉凝用那雙筷子是從那裙擺汙漬處擦過的,若她命好平安無事也罷,否則,也不過是應了那句老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在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中,一頓飯總算結束了,薛玉凝暗暗鬆了口氣,尋了個要給蘇老太君和蘇賢請安的由頭匆匆離開。
蘇清言從丫鬟手裏接過茶漱了口,冷笑連連,“大姐姐瞧瞧人家這左右逢源的勁兒,眼見這定遠侯府都要改姓薛了。”
“旁人說這話也罷了,妹妹這般聰慧,必然是不會落下風的。”蘇秋漓似笑非笑地看了蘇清言一眼,“還沒有開始就打退堂鼓,可不是妹妹的風格。”
“有姐姐這個好榜樣,妹妹怎敢不上進。”四下無人,蘇清言也用不著偽裝,隻憤恨地咬了咬牙,“別以為借陛下的手把母親貶為妾室你就贏了,隻要皇後娘娘還穩坐在鳳儀宮,這定遠侯府就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她雖然不清楚柳皇後和夏氏之間有著怎樣的過往,但那種實打實的厭惡,卻是藏都藏不住的,所謂“厭屋及烏”,必不會讓蘇秋漓好過。
“定遠侯府有曾祖母和父親做主,自然是萬事不愁的。”蘇秋漓還想著省些時間去調配治療瘟疫的藥方,懶得跟蘇清言多費口舌,隻淡淡道:“與其逞口舌之快,倒不如想想如何投其所好,若這點先天優勢都沒了,可怎麽辦呢?”
剛穿越來那陣子,雖然覺得蘇清言矯揉造作了些,但好歹還是有幾分演技的,可如今再看,不過就是個隻會動動嘴的草包,也不知是不是接連在自己這裏受挫,把僅有的智商也給磨沒了。
“大姐姐還是先顧好自己吧!”蘇清言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您趕緊把這衣服脫下來,奴婢這就燒了。”蘇清言剛走,雯兒就火急火燎地進來,手裏還端了個小火盆。
這一頓飯下來,雯兒的緊張程度不亞於薛玉凝,又礙著蘇秋漓的嚴令不能上前,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行,聽你的。”蘇秋漓擺手示意雯兒把火盆放下,自己親手將髒衣服燒了,看著升騰而起的火焰,忍不住冷笑,“雯兒,你猜猜,薛玉凝會不會感染上時疫?”
“之前隻知道她是個有心機的,沒想到還這般惡毒!”雯兒唾了一口,咒罵道:“最好染上,還要是出痘毀容會留疤那種,看她還怎麽做那高高在上的貴人夢!”
“千萬別,好戲還沒開始呢,要是實力選手現在就折腰出局,咱們還怎麽尋樂子。”蘇秋漓滿是愜意,想著還需要薛玉凝來收拾蘇清言,哪怕她臉上真留下疤痕,自己也會想盡各種辦法,幫她把疤痕去的幹幹淨淨。
“小姐,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心思開玩笑。”雯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要奴婢說,夜長總是夢多,與其處處都要提防著,不如想個辦法把薛玉凝弄走,或者您早早嫁進宸王府,省得您跟宸王殿下見個麵都這樣麻煩。”
“直來直去的確省力,可若凡事都能靠直來直去解決,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了。”
蘇秋漓總覺得關於寶藏的關鍵線索,始終隱藏在這定遠侯府中,若早早出嫁,再想查什麽東西就沒有那麽方便了。
所以,起碼在大線索有眉目之前不會考慮出閣,這一點,南宮宸跟她的想法是一致的,否則也不會同意把婚事拖延下來。
“小姐聰慧,奴婢這榆木腦子還是不跟著瞎摻合了。”雯兒頹頹地撇嘴,招呼小丫鬟收拾餐桌去了。
蘇秋漓笑笑,轉身去了裏間,嫌頭上的步搖首飾太重,索性全都摘了下來,又取來紙筆,細細回憶溫疫論》裏的重點內容。
“本氣充滿,邪不易入,本氣適逢虧欠,呼吸之間,外邪因而乘之。”蘇秋漓記憶力很好,自言自語地琢磨著,“戾氣引起的疫病,有大流行與散發性的不同表現,戾氣不同,所引起的疾病不同,侵犯的髒器部位也不一樣……”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因人而異,見不到病患,她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如同鐵錘打在海綿上,沒什麽用處。
抬眸往窗外看看,這個時辰城門已經關了,她總不能翻牆出去,便也踏下心來繼續翻讀醫書,隻待明日一早想辦法出城。
且說薛玉凝,從清頤院出來後,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自己閣院,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將剛才吃的東西催吐出來,又讓丫鬟即刻準備熱水沐浴,在水裏足足泡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她的皮膚原本是透著紅暈的白,如今受了這樣大的驚嚇,根本沒剩下幾分血色,整張臉慘白如紙,再配上那陰狠毒辣的神色,乍然看上去好似鬼魅,讓人不敢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