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突轉
南宮宸隻是悉數平常的語氣,並沒有任何怒意,卻瞬間把韓秦逼出滿頭冷汗,立刻惶恐道:“微臣絕無此意,隻是殿下乃千金之軀,如何能降貴紆尊來處理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此攪擾您清淨,實在是微臣的罪過。”
“古語有雲‘人命關天’,沒想到這等大事到了韓大人口中,卻成了雞毛蒜皮。”南宮宸幽幽輕歎,似失望,又似懷疑,“難道韓大人平日在大理寺,就是這麽處理案子的?”
高官大戶人家,死個下人不是什麽大事,任誰都不會放在心上,韓秦的本意原也在此,萬萬沒想到南宮宸會扣這麽大一頂帽子下來,嚇的膝蓋一軟,幾乎下意識地噗通跪地,“微臣謹記皇上教誨,自為官之日起便秉公執法,不敢有絲毫馬虎怠慢,還請王爺明鑒!”
在古代,大理寺的地位相當於最高人民法院,主掌刑獄案件審理,地位頗高,所以,韓秦雖然隻是個從三品大理寺少卿,卻實實在在權柄在握,許多比他職級高的三品二品官員都對其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怠慢,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或親眷能一輩子不犯事。
如今的大理寺正卿年事已高,秋後便要告老還鄉,韓秦無論能力還是背景都穩壓另一位少卿一頭,升官之事幾乎毫無懸念,若這會兒被南宮宸以有‘草菅人命’的嫌疑在皇上麵前順嘴提上一提,別說升官無望,保不齊還會引來更大的禍端。
高氏也想為丈夫辯解幾句,然而此時情形,明眼人一看便知南宮宸是在故意找茬,這會兒開口隻會多說多錯,少不得按捺住,韓庭文太清楚南宮宸陰晴不定的性子,嚇的雙腿隱隱發抖,隻恨不得遁地而逃。
時間仿佛就這樣停滯住了,倒是最不受待見的韓庭和穩了穩氣息,勉強叩首道:“宸王殿下,自小民懂事起,父親就時常教導小民要勤於工作,要對吏法有敬畏之心,如此方才對得起皇上的器重,所以……”他似乎怕極了,撐在地上的手隱隱有些顫抖,但還是咬牙說完,“父親絕不會草菅人命,隻是事涉小民,一時關心則亂才言語不妥,還請殿下原諒。”
其實,任誰都能看出來韓庭和是堂上最處於劣勢地位那一個,不僅被嫡親弟弟指控殺人欲置其死地,父親和嫡母進來後也沒有隻言片語的關懷安慰,可他,卻冒著被南宮宸責罰的危險,替父親求情。
如此,不僅能顯出他的仁孝,更鮮明地反襯出韓庭文的自私自利,以及韓秦這個做父親的刻薄無情。
南宮宸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莫名的隱晦情緒,旋即挑眉,“哦?那是本王錯了?”
“王爺英明神武,睿智無雙,自然是不會錯的。”韓庭和似乎沒有剛剛那麽緊張了,氣息也順暢了許多,隻見他抬頭看了南宮宸一眼,又迅速俯身道:“都是小民的錯,若小民能夠臨危不亂,尋到更好的辦法解決問題,而不是以暴製暴,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還請王爺賜罪。”
這話乍然聽上去沒什麽問題,可隻要稍稍一琢磨,便處處透著古怪,堂堂大公子,即便庶出那也是庶長子,獨有一番地位,竟要被下人欺負,還被欺負到危及性命,即便如此,也不敢以惡仆欺主的罪名把人處置了,謹小慎微下傷了人,嫡親弟弟不幫哥哥出氣,反而將人送進衙門,在事實還未弄清的情況下,滿口叫囂著要把哥哥處死。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囂張跋扈,而是陰狠惡毒了。
韓庭和從頭到尾沒有說高氏和韓庭文一句不是,然而意思卻表達的明明白白。
在他身上,蘇秋漓似乎看到了初來時跟柳氏鬥智鬥勇的自己。準確來說,韓庭和的處境要更糟,因為自己好歹還有老太君這個強大的曾祖母護著,而他,什麽都沒有。
不知謀劃了多久,鼓足多大的勇氣,才咬牙走上這條險之又險的路。
孤注一擲。
“你少說的冠冕堂皇……”
韓庭文到底年輕氣盛,氣衝衝嘟囔了一句,被韓秦厲聲嗬止,“宸王殿下麵前,不得無禮,退下!”
久在官場,韓秦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韓庭文臉色僵了僵,到底不敢再言語。
蘇秋漓有意無意地掃了高氏一眼,見其麵色陰沉,隻抿著嘴唇強忍著沒有發聲,想著這女人的定力倒是不錯,最起碼比她那表外甥女柳氏強多了。
是的,雖然高氏隻比柳氏年長了兩歲,卻實實在在長她一輩兒,因為她是柳氏嫡母的妹妹,就連比其年長的柳皇後也要稱呼其一聲小姨。
由於古代女子出嫁早,大多在十幾歲就生育第一個子女,隻要身子沒有虧損,三十餘歲時還有所誕育也不難,是以兄弟姐妹歲數相差大些,也是尋常事了。
高氏不言語自是有道理的,因為這回兒無論她說什麽,都有偏袒親子苛待庶子的嫌疑,反而由一家之主韓秦出麵,顯得公平公正。
韓庭文平時是如何指使著身邊的下人欺負韓庭和的,韓秦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總也有些耳聞,稍稍一想便清楚是何緣故,隻再次道:“回稟殿下,微臣素來聽聞皇上和殿下待下人寬厚溫和,便也有心效仿,誰知沒把握好分寸寬容無度,反倒縱了惡仆欺主,待微臣回府後定當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如此奉承一番,再把錯處都攬到自己身上,便可把韓庭文從欺辱兄長的惡名中摘出來,否則影響的不止是聲譽,還有一輩子的仕途。
說罷,韓秦再次深深俯首,要多謙卑有多謙卑。
“韓大人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南宮宸手中的茶蓋緩緩撥弄著茶盞,隻不疾不徐,“若論起來,本王還要尊稱大人一聲表姨夫,讓您這般跪著,若傳揚出去,豈不是人人都要怪本王不懂尊重長輩。”
聽到南宮宸第一句話時,韓秦是準備站起來的,然而腿還沒伸直就聽到第二句,隻覺得膝蓋比之前更軟,哐當跪回原地,頭低的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就連高氏也一並跪了下去,口中連連道不敢。
南宮宸是什麽頑劣性子,心情好的時候喊聲‘母後’,不高興了連皇後都不放在眼裏,他若敢來攀這遠房表親,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韓大人幹嘛那麽激動呢,跟做了虧心事似的。”南宮宸覺得威懾的差不多了,便也懶得再磨嘴皮子,隻示意仵作開始解剖屍體。
“是。”仵作點點頭,善意提醒道:“還請各位大人退遠些,以防被汙物濺到。”
這是對南宮宸等人說的,蘇秋漓這個助手自然不包含在內,甚至整個身子還更湊前了些,看著蘇秋漓嚴肅凝重一絲不苟的樣子,南宮宸隻覺得這丫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有魅力,足以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更讓南宮宸震驚的還在後麵,待屍體腹膜被劃開後,腹部裏的髒腑呼啦一下血淋淋地展現在麵前。
高氏狠毒,明裏暗裏被她除掉的人不在少數,然而這般血淋淋的場景直接撞進眼裏時,還是忍不住大喊一聲,轉頭幹嘔不止。
韓庭和兄弟二人,麵上也是一片驚恐之色,迅速把目光轉向別處。
可蘇秋漓,別說麵色,就連眼睫毛也沒有多眨一下,隻俯身仔細檢查傷口,又取過銀刀細細比對,隨後搖頭道:“不是。”
張卓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反問道:“姑娘的意思,這把短劍不是凶器?”
“絕對不是。”蘇秋漓跟仵作對視一眼,見其亦有些茫然,明白對方雖然入行許久,但在這死者為大的古代,解剖的機會實在少之又少,便指著一處解釋道:“你看一下這處創口深層的皮肉,有明顯的凹凸卷起。”
仵作順著蘇秋漓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點頭。
張卓和韓秦亦忍著強烈的感官不適走上前來,看完之後,互相對視一眼。
“尋常匕首鋒刃光滑,造成的創傷麵亦是光滑的,這一點隨便切個蘋果就知道,應該不難理解。”這般說著,蘇秋漓伸手從托盤中取過銀劍,恭敬遞到南宮宸麵前,“請殿下細看,這柄短劍的鋒刃上可有絲毫破損?”
南宮宸看了看,搖頭。
“光滑的鋒刃絕對捅不出有明顯卷起的傷口。”蘇秋漓低眸看了看屍體,“造成這處致命傷的匕首,刀刃上必然有殘缺。”
之前問的很清楚,韓庭和手中的凶器至始至終隻有這一把劍,是以,他是凶手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當然,這隻是表象,至於真相是什麽,就要晚會兒聽韓庭和好好解釋解釋了。
“如此說來,凶手另有其人了。”南宮宸幽幽的目光從韓家幾人身上掃過,最終定格在韓庭文身上,“若本王記的不差,此事從頭至尾,韓二公子都是在場的,你可有什麽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