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傷口
“一刀?你明明捅了兩刀,其中一刀正中腹部!”韓庭文底氣十足地反駁了一句,隨後向張卓拱了拱手,“大人,死者身上的傷口是不會作假的,您隻需看看屍體就知道韓庭和在說謊!”
大理寺少卿乃正三品實權高官,又沾著皇親國戚的光,府邸中的護衛,尤其是嫡出公子的貼身隨從自是有幾分真功夫,就算韓庭和冷不防出招,也不該毫無招架之力,隻怕他還早早用了別的招數。
蘇秋漓若有所思的目光再次落到俯身跪地的韓庭和身上,隻覺得這位看似柔弱的公子哥心思縝密,不可小覷。
雖然死的隻是仆從,但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前來控告的又是高官公子,坐視不管總不合適,張卓微微沉吟,揚聲道:“把屍體抬上來,傳仵作細查。”
“是。”衙役應聲退下,沒過多久便抬著蒙了白布的擔架進來,說是白布,其實已經被血染紅了不少,乍然看上去觸目驚心。
上一世,經蘇秋漓之手解刨過的屍體不在少數,也因此幫警方破獲多次大案,出於職業習慣,她下意識地就想上前查驗屍體,但考慮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少不得耐著性子忍住,以靜觀其變。
張卓雖然未跟蘇秋漓說話,但並不代表沒有關注她,是以,蘇秋漓適才細微的動作盡數落入其眼中,不由更是驚愕。
一個女孩子如此近距離地麵對屍體,竟麵不改色?
隻這份定力,就絕非尋常。
張卓幾乎可以肯定,若任由蘇秋漓繼續待在這裏,事情會發生難以預料的變數,是以斟酌著開口道:“這位姑娘,你被押送來此的原由本官已經了解,實在是衙役情急之中武斷了些,你既跟命案毫無關聯,便可以離開了。”
若是尋常人聽到這話,必定會欣喜異常,順便對青天大老爺的明辨是非感恩戴德,然而,蘇秋漓卻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什麽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
隻見蘇秋漓緩緩抬眸看向張卓,語氣不疾不徐,“府尹大人能明辨是非,乃京城百姓之福,隻是……”她稍稍停頓一下,似有似無的笑意如輕紗般浮在麵上,“民女無過卻被以犯人之身帶進衙門,徒然受了驚嚇羞辱,大人是否該給民女一個說法呢?”
凡事皆有兩麵,既然蘇秋漓無過,必定是抓她的衙役有過,有過之人承擔後果,乃天經地義之事。
張卓冷眼瞧著,以為蘇秋漓是個識時務的人,怎麽也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處置幾個衙役算不得什麽,但在這種情勢下來處置,無異於打自己的臉。
可是,自己剛才已明明白白表示蘇秋漓無罪,對方提出這個要求合情合理,一時之間也尋不出話來反駁,更何況,蘇秋漓顯然明白自己在說什麽,若不是得了失心瘋,便是有足夠的把握,張卓也不敢貿然開罪。
到底該怎麽做?
張卓正在迅速權衡利弊,一時未有言語,倒是跪在地上的韓庭和敏銳地察覺出蘇秋漓的心思,搶先一步道:“大人,小民認為這位姑娘所言甚是,若是沒有個說法,隻怕人人都會認為京兆尹府的衙役濫用職權,隨意欺壓百姓,也連累了大人您的清譽。”
想來這韓庭文素日裏就總跟韓庭和對著幹,如今這般針鋒相對的情況下,更是容不得對方多言,立刻大聲嗬斥道:“衙役抓人自有他們的道理,若非這女子肆意妄言擾亂公務,如何會橫生枝節!”
“既然人人都長了嘴巴,便是有說話的權利,這位姑娘隻是心善,見不得我平白受冤罷了。”韓庭和怯怯地抬頭看了韓庭文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瞼,“我跟二公子好歹是親兄弟,您……您難道一定要看著我含冤而死才滿足麽!”
“憑你這卑賤之身也配跟本公子論兄弟!”韓庭文再次抬腳要踹韓庭和,然而還未等踹到人,就聽張卓手裏的驚堂木重重一拍,“公堂之上禁止喧嘩!”
韓庭和擺明了就是故意的,這愚蠢的韓庭文竟半點也經不得激,直接順著對方的套路往裏鑽,一時之間,引得堂外百姓俏聲議論,都知道他是個跋扈不仁的。
真真是應了那句話,不作死就不會死。
猝不及防的嗬斥把韓庭文嚇了一跳,心裏對張卓也不由著惱,可人在屋簷下,少不得要按捺下情緒,隻希望韓秦和高氏得到他傳去的消息能快些趕到,也好有人撐腰。
“大人息怒。”蘇秋漓稍稍鞠了個躬,算是對張卓行禮,隨後淡淡道:“民女能否得到個合理的說法,倒也不是頂要緊的事,但命案關天,卻是萬萬不能馬虎,還請大人先以要事為重吧。”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指使大人做事!”韓庭文忍不住冷嗤了一句。
所謂恨屋及烏,但凡跟韓庭和有關的,他都看不過眼,心想待出了衙門,一定先去查清楚蘇秋漓是哪家的,好好給她點教訓。
當然,最後是誰教訓誰,就不知道了。
張卓原本就對蘇秋漓存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忌憚,在沒摸清底細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敢隨意嗬斥處置,反倒是把心思放回案件本身上為好,是以將目光轉到仵作身上。
這會兒,仵作已細細查驗過傷口,便躬身回稟道:“大人,正如韓二公子所言,此人身中兩處刀傷,一處在大腿外側,另一處在腹部,腹部那處刀傷很深,傷及多處要害器官,最終失血過多而死。”
“正是如此!”韓庭文重重點頭,再次指向韓庭和,“大人,就是他幹的,我身邊的家丁侍女都可以作證,還有凶器,凶器我也帶來了。”
人證物證俱在,韓庭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推脫不了。
“行凶的短劍在此,請大人過目。”
順著話音,蘇秋漓的目光緩緩落到仵作手中的漆盤上,那是一把做工十分精巧的長條銀刀,刀柄上刻著清晰的玉蘭花圖案,還鑲嵌了一顆小小的紅寶石。
憑著這些日子對珠寶的粗淺了解,蘇秋漓打眼一看就知道這不是什麽貴重的紅寶石,而是由很便宜的碎鑽打磨出來的,跟這把精致的銀刀很不相稱,心下不由微微納罕。
蘇秋漓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韓庭文很快給出了答案,“這把匕首是王氏的陪嫁,王氏死後,韓庭和便日日帶在身邊,抵賴不了!”
韓庭和抬頭看了看那把尚帶著殷紅血跡的銀刀,並沒有狡辯,隻點頭道:“啟稟大人,這把銀刀的確為小民所有,當時情急之下,小民為求自保,也的確是用這把刀捅傷了那家丁的腿,然而他腹部的傷,的確跟小民沒有任何關係啊!”
“一派胡言,明明就是你!”
或許是不敢,總之,韓庭和並未跟韓庭文逞口舌之快,隻是再次朝張卓磕了個頭,“求大人明鑒,小民冤枉!”
“能替你洗刷冤屈的不是張大人,而是他。”蘇秋漓見韓庭和如此,心裏已然有了計較,隻伸手指向擔架上的屍體。
仵作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目光沉穩,一看就是在這行做的久了,他首先明白過來,反問道:“姑娘的意思,是查看刀口?”
剛剛他也仔細查看過,兩處刀口並無二致,應該就是一個凶器所為。
在被抓住之前,這柄銀刀始終握在韓庭和手中,別人壓根也沒有下手的機會,所以從一定程度上,仵作是認同韓庭文說法的。
“刀口從外部看或許並無二致,可若從內裏來看,或許就能發現什麽不一樣的線索。”蘇秋漓淡淡說了一句,竟斂了裙角蹲下身來,近距離地查看死者腹部那道傷口。
之前忍著沒過來,是不想過早暴露自己地‘絕活’,可是,身為一個幾個月沒破過案子的法醫,這職業病一發作,實在是心癢難耐。
左右來都來了,還是別閑著了。
仵作,韓庭文,張卓……準確來說,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見到屍體沒有大喊大叫已經不錯了,她怎麽敢……
然而更讓人震驚的還在後頭,蘇秋漓瞧了一會兒,突然搖搖頭,“哎,這家夥運氣是真不好,若刺的稍微偏點,也不至於這麽快一命嗚呼。”
腹腔中的髒器很多,偏偏這一刀同時刺中腎和膀胱,導致膀胱直接破裂,兼之大出血。
也不知道該說惡人自有天收,還是該說韓庭和有當殺手的天分,能在毫無實物訓練的情況下一刀斃敵。
蘇秋漓說的有多準,仵作最是清楚不過,一時之間驚愕的連說話都有點結巴了,“姑娘,你怎麽……”
仵作的震驚原在情理之中,蘇秋漓並不放在心上,隻反問道:“案發現場可還有其他凶器?”
“沒有。”韓庭文回答的幹淨利落,一點猶豫也沒有,“你甭想替韓庭和狡辯,我們這麽多雙眼睛都是親眼看見他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