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激怒
“還有老爺呢。”雯兒是個操心命,擔憂完陳氏又開始擔憂蘇賢那邊,“這些年老爺被二夫人挑唆著不喜歡小姐,如今二夫人自顧不暇,您該多多去老爺身邊盡孝,也好讓老爺對您的態度有所改觀。”
“沒有必要。”
盡孝?
蘇賢的所作所為,何曾配得上‘父親’二字,別說曲意逢迎,就是多看一眼她都嫌多餘。
“怎麽會沒必要呢。”雯兒隻比蘇秋漓大幾個月,但說起話來卻像過來人一般苦口婆心,“老爺就算有千般不是,終究是您的親生父親,若您態度過於冷硬,實在有傷天和,傳揚出去也會被外人詬病的。”
“這世上的愛與付出從來都是對等的,不過是種什麽因得什麽果罷了。”蘇秋漓把玩著一支精致的紅玉髓發簪,神色淡漠,“如果那天我沒有拚命爬上岸,而是淹死在荷花池裏,你猜我那位好父親會不會掉一滴眼淚?”
天和?
世間瑣事那麽多,老天爺就算渾身長滿眼睛也難以主持公道,與其祈禱仇人出門被雷劈死,倒不如自己動手,來個現世報更爽快。
“小姐……”蘇賢的所作所為太讓人寒心,雯兒想替他說好話都找不到理由,隻咬著嘴唇道:“老爺畢竟是一家之主,他如果太厭惡您,您嫁去宸王府後沒有娘家做靠山,日子恐怕也不能好過。”
見雯兒稚氣的小臉陰雲密布,就快滴出水來,蘇秋漓隻覺得忍俊不禁,“人不大想的倒不少,看來以後嫁人,本小姐不必擔心你在婆家受氣了。”
“小姐就知道取笑奴婢。”雯兒撇撇嘴,重重歎息,“其實奴婢哪知道這些,都是娘親在世時總偷偷念叨夏光大將軍死的冤枉,若不是夏家倒了,夫人和小姐也不至於吃那麽多苦頭。”
世家大族聯姻的重要目的就是鞏固實力,彼此互為項背,隻要娘家勢力強大,女子即便在夫家犯了天大的錯也不會威脅到地位,若娘家不慎失勢,基本也逃不過夏氏的下場。
所謂夫妻之情,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點綴,指望著共患難?隻能說戲文看多了。
還好,她從不相信愛情。
蘇秋漓心裏一陣唏噓,抬手將通透的紅玉髓簪子插到雯兒鬢邊,感慨道:“胡嬤嬤死的不明不白,管家說當天晚上屍體就被扔去了亂葬崗,這麽多年隻怕也難以找到,所以我讓人在城外清寧山上修了個衣冠塚,又請高僧做了超度法事,那裏風水好,希望嬤嬤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雯兒不知道蘇秋漓瞞著自己做了這些,直直看了對方片刻,不禁淚如雨下,“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替娘親謝……”
見雯兒又要跪下,蘇秋漓連忙攔住,板臉道:“說了多少次不許再跪,可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奴婢不敢,奴婢……是高興。”雯兒哽咽不止。
在主子們眼裏,他們這些奴婢跟玩意兒沒什麽區別,要打要罵從不需要顧忌,死了更是弄張破席子一卷就扔去亂葬崗,任憑烏鴉野狗啃食。
如今蘇秋漓花費重金讓胡嬤嬤入土為安,雯兒如何能不感動。
“好了。”蘇秋漓用絲帕替雯兒拭幹眼角的淚水,一字一頓道:“柳氏害母親和胡嬤嬤的仇,我自會連本帶息討回來,你記住了,從今以後隻有我們讓別人哭的份兒,自己絕不能再落淚。”
“是,奴婢明白了。”雯兒鄭重點頭。
她要變強大保護小姐,而不是活在小姐的羽翼下,成為一個累贅。
跟蘇秋漓的愜意比起來,柳氏這幾天過的可謂步步維艱,連頓舒心的膳食都吃不上。
當然,陳氏就算再恨柳氏,也不至於在明麵的飲食起居上苛待她,可這話又是兩說,一則柳氏掌權時總能撈到各種進項體己不菲,二則下人們都趨奉討好,什麽罕見新鮮的菜色都先緊著她們母子三人,如今隻按著分例中規中矩,而且一桌子菜看似精致,實則一大半都是她不喜歡吃的油膩葷腥,偏偏又挑不出錯來。
“哐!”
柳氏終於忍無可忍,將澆著蜂蜜的燕窩盞狠狠摔到地上,“本夫人一向隻用血燕,誰給你們的膽子,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白燕往本夫人麵前端!”
她原本想著沉寂幾天,好好想個天衣無縫的對策再出手,畢竟蘇秋漓現在身份特殊,若有不慎反倒容易把自己搭進去,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碗小小的燕窩便成了導火索。
“二夫人恕罪,陳姨娘這些日子核對賬本,發現中公開銷實在入不敷出,便下令削減用度,除了老夫人和老爺照常用血燕,其他院裏都不再有這種昂貴的滋補品。”新提拔上來的大廚房管事劉嬤嬤不卑不亢道。
“哼,陳氏別以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拿雞毛當令箭,跟本夫人耍心機,她還差的遠!”手上濺了湯汁,柳氏隨手拿起餐帕去擦,卻發現餐帕也由鬆軟的織錦換成了略顯粗糙的普通絲綢,不由更火冒三丈,隻見她用力扯過桌布,將熱騰騰的菜全部掃落到地。
“二夫人息怒!”劉嬤嬤連忙屈膝跪下,低垂的眼眸中卻盡是嘲諷。
“你叫本夫人什麽?”柳氏怒眉緊擰。
自夏氏那個不中用的賤人死了,她就是這定遠侯府裏唯一的女主人,下人都以‘夫人’呼之,這賤奴平白加上個‘二’,是在諷刺自己永遠低夏氏一頭麽?
“夏氏夫人是老爺明媒正娶的嫡妻,自然是咱們奴婢心裏永遠的大夫人,稱呼您為二夫人,是為了跟大夫人區分開來,想來您一定會諒解的。”
劉嬤嬤跟柳氏是有宿仇的,這仇怨說來也簡單,幾年前,劉嬤嬤老家遭旱災,家裏的父母哥嫂都死了,隻有一個侄子千辛萬苦來到京城投奔了她,劉嬤嬤無兒無女,想著這個侄子是老來唯一的依靠,便花了些銀子暗中打點,讓他去了蘇長策身邊伺候,也好奔個前程。
那會兒蘇長策不過十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一次趁柳氏不備,偷偷帶著隨從跑到府外玩,胳膊不小心受了傷。為此,柳氏震怒不已,她不舍得打蘇長策,便以蠱惑少爺貪玩為由,將其身邊三個隨侍都處置了。
可憐劉嬤嬤的侄子小小年紀,就成了柳氏發泄怒氣的炮灰。也幸虧劉嬤嬤並未張揚二人的關係,否則以柳氏的性子,定然會連她一起除掉以絕後患。
這麽多年,她沒有一刻忘記仇恨,可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奴婢,如何能傷的了當家主母?
好在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所以,不用陳氏說什麽,她就會盡全力對付柳氏。
劉嬤嬤一番實話,氣的柳氏心肝亂顫,抬手狠狠一掌摑到對方臉上,如此還不解氣,又怒喝道:“好啊,小小奴婢竟然欺辱到本夫人頭上來了,來人,拖下去杖責五十!”
杖責是很重的刑罰,所用木棍皆在十斤以上,打上十下就足以讓人皮開肉綻,柳氏下令杖責五十,便是打定主意要劉嬤嬤的性命了。
“二夫人要罰,奴婢不敢不從,可奴婢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劉嬤嬤很硬氣,並沒有妥協求饒。
“迕逆本夫人便是死罪,還敢狡辯!”柳氏為人向來囂張,何曾被奴婢這般頂撞過,更何況她心裏原本就積攢了許多怨氣,不由改了主意,“把這刁奴拉到院子裏杖斃,有她做例,本夫人倒要看看,以後誰還敢以下犯上!”
劉嬤嬤明擺著是陳氏的人,她今天就來個殺雞儆猴,也好讓對方明白,自己就算不掌家也是堂堂正正的主母,不是屈屈一個卑賤的妾室可以撼動的。
“這是怎麽了,姐姐為何生這麽大的氣?”
一道軟糯清甜的聲音傳入柳氏耳中,定睛看去,陳氏不知何時站在門檻外,笑盈盈望著她。
“你是什麽卑賤身份,也配跟本夫人稱姐道妹。”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柳氏沒直接衝過去劃花陳氏的臉已經算有修養了,自然沒什麽好口氣。
“人到中年還是平心靜氣些好,否則老的很快,這才幾天不見,姐姐眼角便多了幾條皺紋。”陳氏緩步邁過門檻,她原本就鮮妍美貌,今日著一襲櫻桃紅織錦裙襦配一整套上好羊脂玉頭麵,更顯得清新柔美,春風得意。
“你……”
見柳氏氣的說不出話來,陳氏不僅沒有絲毫收斂,反而繼續含笑道:“說起身份,姐姐何嚐不是由貴妾晉為平妻的,您看不上妹妹,不也辱沒了以前的自己麽?”
委身為妾是柳氏生平大恨,如今被陳氏當著下人的麵毫不留情地戳痛處,已是氣的發狠。
緊緊攥住拳頭,好一會兒才哆嗦著找回自己的聲音,“把這個賤人拖出去一並杖斃!”
今日若不懲治陳氏,就等於公然承認自己拿她沒辦法,如此,今後在這定遠侯府便再無威信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