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指證
見蘇秋漓站起身來,有異樣的神色從徐嬤嬤眼眸中一閃而過,旋即如常堆笑道:“大小姐,夫人這幾日腸胃有些不適,每日隻用些清粥小菜,這些滋補餐食,隻怕暫時不太合胃口呢。”
“的確如此,是本小姐疏忽了。”蘇秋漓‘從善如流’地停下腳步,微微笑道:“那本小姐隻好厚顏獨享美食了。”
徐嬤嬤原以為還要多費些口舌,見蘇秋漓痛快改口,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招呼底下人把飯菜從食盒裏取出來擺好。
炸烹大蝦,鬆鼠鱖魚,蟲草豬肚盎然煲,韭香貴妃翅,金銀夾花,土豆燉雞,另有芝麻湯圓和棗泥酥糕兩道甜點並解膩的山楂飲。
看著滿桌香氣撲鼻的美味佳肴,站在一旁的雯兒忍不住直咽口水,然而蘇秋漓卻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雞肉和芝麻,棗泥和金銀夾花裏的蟹腿肉,都是彼此相克的東西,這樣大量同食,必然會有中毒反應,重則休克斃命。
蘇秋漓不由疑惑,柳氏掌家多年絕不是急躁之人,即便要使陰招,也斷然不會選這般容易惹嫌疑的法子,這事,多半是蘇清言那個自作聰明的蠢貨假傳柳氏吩咐做出來的。
原以為就算遇不上王者,也該有個鑽石排位的強敵,沒想到竟是個披著鑽石外衣的青銅。
真是想想都沒勁。
“你們都退下吧,本小姐有話要跟徐嬤嬤單獨說。”蘇秋漓稍稍沉吟,含笑道。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教教蘇清言怎麽做人,權當練手了。
“是。”雯兒執行力滿分,立刻指揮著其他人退出正廳,還不忘把門關上。
這下,剛剛還有些擁擠的正廳瞬時安靜下來,然而,蘇秋漓並未急著跟徐嬤嬤說什麽,而是自顧自坐到桌前,悠哉悠哉地吃起菜來。
有時候,沉默所蘊含的力量往往比言語厲害百倍,枯等了一盞茶時間,見蘇秋漓始終沒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徐嬤嬤心裏越發忐忑,忍不住試探道:“大小姐,您要跟奴婢說什麽,奴婢洗耳恭聽。”
正在大快朵頤的蘇秋漓似乎忘了屋裏還有徐嬤嬤這麽個人,聽到這話有些茫然地抬起頭,旋即恍然大悟般地一拍額頭,“本小姐這記性實在太差勁了,一轉眼就忘了要說什麽,嬤嬤別著急,容我想想啊。”
前一秒還要留人說話,後一秒就忘了,擱誰誰信?
可她就這麽說,徐嬤嬤能咋地?
主仆有別,徐嬤嬤雖然腹謗不止,但麵上卻不敢有任何不滿,隻有些焦急地賠笑道:“大小姐,廚房還有許多雜務等著奴婢去忙活,您看……奴婢先回去,等您什麽時候想起來了,再讓人去傳奴婢過來,行不行?”
她是柳氏的人,若在蘇秋漓這裏待久了,免不了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這個時辰,各房各院的午膳應該都送到了,能有什麽大事?”蘇秋漓用剛剝過大蝦的油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徐嬤嬤日日操心費神辛苦的很,也該適當偷偷閑,來,坐下陪本小姐一起吃。”
‘做賊心虛’,蘇秋漓臉上的笑容越溫和,徐嬤嬤心裏就越是發毛,連連擺手道:“奴婢身份微賤,豈敢跟大小姐平起平坐,大小姐別折煞奴婢了。”
“也好,那你就繼續站著吧。”蘇秋漓相當好說話,低下頭繼續吃。
“大小姐……”徐嬤嬤一張油臉皺的像打結的苦瓜,隻差跪地上求蘇秋漓放她走了。
可蘇秋漓沒打沒罵,還和顏悅色好吃好喝的待她,就算想逃,都沒有理由。
“已經一炷香時間了,徐嬤嬤,你說母親知道你跟本小姐這般親密,會不會很高興呢?”蘇秋漓吃飽喝足,一邊用絲帕擦著手,一邊慢悠悠道。
當然,那幾種相克的食物,她隻選其中之一,另外一個連筷子都沒沾一下。
輕飄飄一句話,震的徐嬤嬤頭皮發麻。
是啊,遣散所有仆從,兩個人單獨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任誰都會覺得是在說極其私隱的事情,特別是在蘇秋漓明明該中毒,卻毫發無損的情況下。
背叛。
柳氏絕不會容一個叛徒。
“大小姐,求求您大發慈悲,饒了奴婢這條賤命吧!”徐嬤嬤冷汗直流,兩腿發顫,撲通一聲跪到蘇秋漓麵前。
“好好的,嬤嬤這話從何說起呢?”蘇秋漓似笑非笑地掃了對方一眼,故作驚愕,“難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本小姐的事?”
“大小姐……”
“本小姐隻給你一次機會,嬤嬤可要想清楚了再說。”蘇秋漓撥弄著茶盞,不緊不慢,“又或者,本小姐可以賞賜你點什麽,權當壓驚了。”
“大小姐,奴婢說!奴婢什麽都說!”徐嬤嬤偷偷看了蘇秋漓一眼,怎麽都無法把眼前這個手段淩厲到殺人於無形的小女子,跟瘋傻多年的大小姐聯係到一起。
“徐嬤嬤果然是聰明人。”見對方識趣,蘇秋漓也不再繞圈子,隻淡淡道:“讓本小姐來猜猜,二夫人一定跟你說這飯菜裏下了慢性瘋藥,長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本小姐就會變回之前那般瘋傻模樣,是麽?”
“是……”沒想到蘇秋漓會未卜先知,徐嬤嬤顫抖的更厲害了。
“可憐你忠心耿耿跟了二夫人多年,卻淪落到如此下場,哎。”蘇秋漓幽幽長歎。
徐嬤嬤茫然,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大小姐,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飯菜裏下的哪是慢性毒藥,分明是能立刻要人性命的劇毒。”
這跟原主體內那些日積月累的慢性毒素不同,是會急性發作的,而一旦發作,無論南宮宸還是蘇老太君都絕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候,柳氏為保自己和蘇清言,定會極力推脫此事跟自己無關,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徐嬤嬤身上。
沒有人不惜命,所以,蘇秋漓斷定徐嬤嬤不知道自己已經是顆棄子了。
劇毒?
徐嬤嬤更茫然了。
她掌管膳房多年,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多少明白一些,但畢竟不是醫者,對雞肉芝麻這種隱晦知識一竅不通,如何會想到那些。
更不能理解,明明知道有毒,蘇秋漓為何還敢吃。
“本小姐是宸王殿下未過門的王妃,也算半個皇室中人,謀害皇族,可是要誅九族的。”蘇秋漓稍稍停頓,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本小姐記得嬤嬤有兩個小孫子才剛滿周歲,不知道來日九泉之下,他們會不會怨恨你這個祖母。”
“大小姐,所有事情都是奴婢一個人做的,跟奴婢家人沒有任何關係,求您大發慈悲饒了他們吧!”徐嬤嬤拉著蘇秋漓的裙角,痛哭流涕。
“他們能不能活命不在本小姐,而在你。”蘇秋漓驟然冷了神色,“換做嬤嬤,也不可能饒過一個處心積慮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不是麽?”
“奴婢並無加害大小姐之心,實在是受了二夫人的蒙騙啊!”徐嬤嬤抹了抹被淚水糊住的眼睛,咬牙道:“奴婢願意受任何處罰,隻求您不要遷怒於奴婢家人!”
“哎,看來嬤嬤不是個聰明人,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就當本小姐什麽都沒說過。”蘇秋漓作勢就要起身。
徐嬤嬤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蘇秋漓要自己當麵指證柳氏,她雖然也恨柳氏把自己當炮灰使,可她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牽連家人去指證。
如今問題是,柳氏可以拿家人的性命威脅她,蘇秋漓同樣也可以,她必須要二選其一。
該如何抉擇?
“嬤嬤跟隨二夫人多年,應該很清楚她是什麽性子,今天無論你說沒說,做沒做,隻要走出這個門,她就絕不會再信任你,一個不能再倚仗的奴婢,會是什麽下場呢?”蘇秋漓懶得再多費口舌,起身往內間走去。
“奴婢願意指證二夫人,隻求大小姐保全奴婢家人!”
“好。”蘇秋漓揚聲道:“雯兒,去把老夫人,老爺和二夫人請過來。”
一炷香時間後,眾人齊聚而來,正廳再次擁擠起來。
“漓兒,出什麽事了?”蘇老太君在主位坐下,率先開口道。
蘇秋漓屈膝行了一禮,眸中已隱隱含淚,“平白驚擾曾祖母午休,實在是漓兒的不是,隻是事關性命,漓兒隻能求曾祖母和父親做主!”
聽到這話,蘇老太君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瞥了瞥柳氏,語氣驟然冷了下來,“漓兒你說仔細些,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加害於你!”
這次,不等蘇秋漓開口,徐嬤嬤已是搶先一步泣涕漣漣,“回老太君的話,昨天夜裏奴婢接到二夫人的吩咐,要奴婢在大小姐的飲食中下藥,奴婢不敢違抗隻能照做,可今天膳食送過來,奴婢……奴婢實在良心難安,幾經掙紮還是決定如實告知大小姐。”說到這裏,她咚咚磕頭不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但請老太君看在奴婢主動坦白的份上,饒奴婢一條賤命吧!”
“簡直一派胡言!”柳氏拍案而起,麵色鐵青,“賤婢,誰給你那麽大膽子汙蔑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