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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六 草木一秋

  那小廝三百五十六草木一秋耀目的白日千百年如一日地漸漸升到高處,可化為廢墟的客棧還有已成焦炭餘燼的樹林再沒有恢復如初的機會,死去的人也再無可能活轉。

  通體漆黑的梟鳥在天空成群地盤旋卻不願落下,新鮮血食的數目之多讓遠在數十里之外的同類都來趕赴這場盛宴,越來越多的梟鳥群聚成一片烏沉沉的墨雲。

  地面上顯然有某些令他們每根黑羽每塊血肉都戒備畏懼的天敵,這些飢腸轆轆的梟鳥對面那些血食的誘惑仍舊不願下降,可當梟鳥組成的墨雲濃密到一定程度時,飽餐一頓的渴望漸漸壓過了由恐懼而來的理智。

  「這麼點屍體的血食就引來成千上萬的梟鳥.……」沈懿望向那片墨雲喟然道,「那些千萬人的戰事落幕後,不知又會是怎樣遮天蔽日奇景。」

  為割鹿台效命殺人這麼些年,沈懿手下也有累累的人命,可想到那樣的場面時還是免不了要感慨萬千。

  「所以。」阿五拍了拍手上那些並不存在的藥渣,「那樣的戰事中,你我這樣的人都難言獨善其身,沒了武道境界,又能有多少條性命容他揮霍?「

  「他若是能扛過這一關,也就理所應當襲承我的武術,若是抗不過去,那與其日後窩窩囊囊手無縛雞之力得死,還不如現在死得乾脆利落些。」

  面對著兩個割鹿台的女子刺客,袒露真心也並不能讓前者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這就是身為強者的好處,雖說他自知離天下無敵的距離不啻於面前這兩個割鹿台女子與他的距離,然而能在絕大多數想說話的時候暢所欲言,而不必擔心下一個瞬剎身首異處,對他來說是除武道境界精進以外為數不多的舒心事,尤其是在發現車底又多了幾隻空壇的時候。

  「要是不能習武不能揮刀不能再像今日一樣死戰,按此種說法那這樣的無用的人就活該去死?」

  一直沉默的鹿玖開口就是無理到近乎質問的言語,沈懿清楚眼前漢子多半不是什麼喜怒無常的陰鷙人物,可面對這樣的冒犯倘若生出半分怒氣也不是鹿玖所能承受的,所以搶上前去一步半擋在她身前。

  「我還不至於下作到因為小姑娘的三言兩語就出手殺人。」阿五擺擺手示意眼前這小題大做的割鹿台女子放心,「無用的人,不論死活我都不會再多看一眼,就是因為他對公子還有有用,至少是可能還有用,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穩住他的生機后又退走那些人馬。」

  「所以你們要他活,只是因為他還有用?」

  「真是個喜歡尋根究底的小姑娘,不過身為奇門陣術正統的傳承,有這樣的精神也算是求知慾旺盛的表現。」

  「所以你們要他活,只是因為他還有用?」

  「幾年前這個年輕人就該被個從江州黑道隱退病秧子的婆娘做成人肉包子,假使他沒有被公子青眼的話。」阿五聳聳肩,「正是因為公子的青眼,所以公子命我去嚇唬嚇唬那個半廢的病秧子,在此之後才能看到這個年輕人在武道一途能行走得多遠。」

  這個割鹿台小姑娘的問題早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與公子第一次相逢時就得出了答案。

  沒用的人,不論是生還是死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這樣的生,和死又有什麼分別?

  他喃喃地說出這句話,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回答。

  「或許你是對的.……」

  鹿玖低頭望向那愁雲慘淡依舊沒有半分血色的面目,在研修奇門陣術的同時她也幾乎也博覽了割鹿台大半的藏書,其中自然也有那些禁手和秘術。那些用割捨血肉在體內孕育出妖魔行徑毋庸置疑會在短時間內讓割鹿台的殺手們獲得沛莫能御的偉力,可那僅有隻言片語的後果仍是令她不禁感到一陣惡寒。

  「所以你們不必再做什麼畫蛇添足的事,雖說你們再做些什麼只會讓他死得更快。」阿五帶著些唏噓長吁了口氣,「究竟是死中求活還是就這麼死還得看他自己。」

  倘若這個曾被公子給予厚望的年輕人就這麼死了,想來他也不吝再多耗費些光景和微不足道的氣力讓他入土為安。不過也僅限於此,他所看到這個年輕人所做的一切並不值得他付出更多,要是在他還沒侍奉公子之前,這個年輕人的死對他而言並不和蟲豸飛禽走獸游魚的死有太大區別。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他抬頭望向白日,被光刺得微微眯眼。

  「我已經說過活轉的機會全在他自己,但你還是守在他身邊。」他沒有偏移目光,「停下你手上的動作,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普通人根本無法在直面日光的時候視物,可鹿玖無疑忘了如阿五這般的武人全然不能以常理推斷。

  脫下大氅后鹿玖渾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用皮子和粗麻線縫製的口袋,奇門陣術的布設不是江湖市井憑空變出只白鴿的戲法,將所有布陣的材料以最佳的方式和時機組合到一處才能發揮威力,例如用絲線和鐵指環組成的羅網。

  「閣下已經毀了枚千金難易的葯,現在還要對個小姑娘如此咄咄逼人?」攔在鹿玖身前的沈懿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閣下若真是一意孤行,那小女子縱是不自量力,也總該親身試試閣下的手段。」

  阿五呵呵一笑。

  深入骨髓的疲憊開始逐漸侵襲沈懿的武夫體魄,這種感覺會在未來的半旬日子中緩慢消減直至了無痕迹,這本是諸多反噬中最微不足道的那種,按割鹿台殺手們最普遍的做法就是尋處安穩妥帖的所在蒙頭大睡幾日,睡醒時也就是神完氣足再去殺人的時候。

  即便是面對境界亦或是戰力都遠高過自己的目標,割鹿台的殺手們的刺殺也並不是毫無機會……沈懿篤定以眼前這身份離水落石出也相去不遠的漢子對割鹿台的了解勢必對此一清二楚,何況按照她以往的經驗,但凡是攀爬到高處的人都將極恐懼跌落谷底。

  沈懿右手正握奇形兵刃左手反握短直刀,神色清峻:「就算是奇門陣術的正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布設不了對閣下有任何威脅的陣術。」

  布「以她現在的水準,哪怕給她一整年的光陰布陣都未必能真正給我什麼損傷。」阿五搖搖頭否認了沈懿的說法,「割鹿台沈懿不是蠢人,既然不是聾子,應該能聽懂我說的意思。」

  藉助那個躺平的年輕人身形遮擋還要半側轉過身子,如果不是在他面前做賊心虛,要取任何一樣東西都不會這麼麻煩。

  在過去的數年中公子與他也曾遊歷到北方,在親眼見過割鹿台刺客堪稱前赴後繼的北上后,公子也不禁概嘆這個殺手門派在暗處苟延殘喘數百年後終於也做了件勉強能算作壯舉的事,縱使緣由大半是因為在江州兩派大戰後割鹿台徹底步入大堯朝廷視線,以至於割鹿台長老們需要以麾下刺客的性命為投名狀,來暫且免除被大堯朝廷所豢養江湖鷹犬連根拔起的遭遇。

  「女子隨身帶些胭脂水粉,難道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么?」

  「胭脂水粉?」面對這顯然是意料之外的坦然回答阿五也是一怔,「奇門陣術正統的傳人,也要塗脂抹粉么.……」

  「天下女子,有幾人是不喜塗脂抹粉的?」沈懿聞言,清峻神色不再,嫵媚白眼道,「胭脂水粉之流的東西隨身帶些,也是常理,公子身邊的人,難不成有窺探女子閨閣物怪癖?」

  被搶了白的阿五一時語塞,他自從長隨在公子身邊后,煙花巷陌勾欄畫舫自然也去的不少,看似是與公子一同逍遙快活,實則時時刻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備,花花柳柳鶯鶯燕燕也不會來逗弄他這麼個生得無趣性子無趣想來床笫之事更為無趣的.……馬夫。

  所以胭脂水粉這類閨閣中物是他所不能見的?如此說來這割鹿台小姑娘如此作為倒也勉強能說得通.……

  「所以你們割鹿台的女子.……要在這個重傷瀕死的人旁邊塗脂抹粉?」

  「我已經救過他一次,一命抵一命,他現在的生死已然和我再無瓜葛。至於在那裡塗脂抹粉……與你何干?」

  「就算是江湖前輩也有脾氣好壞之分,就算有沈懿這樣的割鹿台殺手相護,也不能擔保時時刻刻護你周全。」聽得此言阿五也是扶額苦笑,「所以日後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待人接物記得說話客氣些,總不是什麼壞事。」

  他想他是時候回到公子身邊去,這時候難保公子已經酒醒后又摸出一壇車底經年的陳釀開懷暢飲,如公子這般嗜酒如命的人物文雅些說是酒仙粗鄙些是酒鬼,若是再換個俚俗些的說法乾脆就是個十成十的酒蒙子,酒量平平卻又次次都要飲得爛醉如泥。

  「要是兩位有心而他又不幸身死,入土為安也好,燒罈子灰送回鄉也罷.……」

  他忽然意識到有什麼事正在脫離掌握,然後他就看到鹿玖一手捏住魏長磐臉頰迫使他開口后另一手將什麼物事送了進去。

  饒是他再難以置信也不得不意識到自己方才被兩個割鹿台女子用三言兩語擺了一道,不過一切還來得及,只要那葯只進咽喉還沒入腹他就有機會讓魏長磐再把那要吐出來.……

  胸中橫生出怒氣的阿五身形暴起,沈懿情急之下交錯的左右兵刃也一齊被他避過,與此同時鹿玖不過才按下咽喉處的某處能助人吞咽的竅穴。

  就在阿五迫近到快要伸手即觸的距離時他卻感到身形微微一滯,數十根糾結在一處的透明絲線阻擋他的身形,不過剎那之間,魏長磐喉頭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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