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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三十四 鎮三山 (二十七)

  大堯軍器監弩坊署改制的輕弩是每個大堯斥候都夢寐以求的武器,帶血槽和倒刺的三棱箭鏃足以在五十步外洞穿三層熟牛皮,可重量比起軍伍制式勁弩還要輕上七兩五分,正是這看似微不足道的大半斤分量,在動輒數百里的長途奔襲中卻顯得舉足輕重起來。

  然而能洞穿三層熟牛皮的弩威力在蘇祁連等人看來仍顯不足,於是乎在增強了弓和弦以後又在箭鏃上煨了蛇毒,雖不至像葉辰涼飛針沾之即死那般,可對於傷及武二郎體魄而言,已經綽綽有餘。

  那位小垚山大王嘴角慢慢勾起。

  網,一張偌大的網,網絲近乎透明,卻韌實得能困住一頭髮怒的象。就是這樣一張網從屋頂的窟窿上被拋下來,要將似乎毫無察覺的武二郎籠罩在內。

  在屋頂蟄伏的晉州武官知曉這張堪稱堅不可摧網的堅韌,尋常質地的刀劍劈砍甚至不足以斬開這網的一根絲,然而他卻不認為這麼一張網能困住哪怕是赤手空拳的武二郎。

  所以在網落下的一瞬,這間屋的三面板壁便被齊齊破開,他那些手持輕弩的同袍們扳動懸刀,將煨毒的三棱箭從四面八方激射向即將被困在網內的小垚山大王,封死了他所有退路和騰挪的可能。

  射出一輪弩箭后他們的所有人依舊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上弦,這些動作熟稔至極的晉州武官甚至還能抬眼去看那小垚山大王的反應。

  而後他們所有人都見到了好似憑空變出的一把刀。

  切開那張網如熱刀切蠟。

  這張少說也能值幾千兩雪花紋銀的網,如何製作是大堯南方州郡群山內那些以馴獸為業山民的不傳之秘,多用此網捕珍禽奇獸作為當地官府向朝廷進獻的貢品。倘若沒被割鹿台外出殺手湊巧撞破青州山民竟能憑籍此網捕羆,這些網要想流傳出來興許還要相當之久。然而那位割鹿台殺手一眼便看出此網真正的妙用,於是乎不久之後那些山民世代居住的村鎮堡寨內便多了許多生人,以物易物,用比寨子里最美麗女子嬌嫩肌膚還要柔滑的絲帛和比他們所用石斧石刀順手百倍的鐵器,與寨子的長老們換走了這些網,以至於次年來寨子收取貢品的大堯官員空手而歸。

  蘇祁連對這絲網未能起到傳聞之中的奇效毫不意外,畢竟也勉強能算是梟雄的那位小垚山大王,若是就這麼被一張破網活活困死,倒也真是公雞下蛋母雞打鳴般的稀罕事。

  被一刀分為兩片的網已然成了廢物,飄然落地時蘇祁連等十餘人已俱都射完了第一撥箭,半數的晉州武官重新為輕弩張弦裝箭,另外半數則抽出了腰間的小臂長的短刀嚴陣以待,那些本該如鏡面般光滑的刀身都被刻意雕琢得粗糙不堪,連鋒刃都被塗抹上了特製的塗料,以免被刀身的反光讓斥候夜戰時莫名其妙殞命。

  他們身上與大堯軍伍尋常斥候出入極多的武裝,最初構想都源自於他們那已經死了老兄弟張五,歷次大桿營斥候標出去刺探敵情,如有死傷張五都會在事後追根究底,究竟是行的斥候戰略有謬誤,還是死傷者本身的責任,亦或是他們的武裝有不合理處,逐個推敲過去緣由也便水落石出。當年晉州其餘那些斥候見狀無不嗤笑他們這標人馬,有那功夫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耗費光陰,還不如去把刀磨快些,馬草料剁精細些,為什麼死人?自古斥候便是九死一生,難不成被你弄清楚了這些他們這標人馬就能多活幾個不成?

  張五做了他們沒人願意做的事,待到後來他們這標斥候呈報上去微乎其微的死傷在晉州軍伍中引起震動時,當初逆勢而為的人已經扛著他的槊黯然離開晉州軍伍南下,在江州的一座縣城裡默默開宗立派。

  小臂和大腿各中了一箭的武二郎漠然抱刀矗立,全然不顧箭創處的流血潺潺,像是覺不出痛一般。

  「這是割鹿台殺手們用的羅網,你們是割鹿台的人?」武二郎言語中頗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你們和魏長磐都是棲山縣張家的餘孽.……怎麼會與那些殺手勾搭成奸?」

  「殺人刀可救人,關鍵是看在誰手中,歹人用刀,廚子也用刀,廚子就是歹人不成?」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是不知深淺武二郎的負傷反撲,在場所有晉州武官都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放鬆。他們在靜候那些三棱箭上煨的蛇毒發作,如果武二郎還有反撲的氣力他們就再補上幾箭,持刀在前的兄弟是他們的掩護。

  這是絕殺的局,曾經的晉州邊軍老武官們用長達月余的謀划誘使武二郎置身於其中,出乎意料的順利,僅僅損失了張絲網而已,就讓那小垚山大王中了帶蛇毒的箭,甚至沒有人負傷,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幸運。

  「廚子可不會用「蟬伏」和「蟻附」的武術……」

  帶倒刺和血槽的三棱箭頭被緩緩拔出,連帶著中箭處的筋肉外翻,血脈都被撕裂,泉涌似的帶著腥臭的烏黑墨色,而後逐漸轉為鮮紅。

  戰陣了沒有士卒在中了三棱箭後會想要自行拔除,箭鏃上的血槽會放乾淨他們身上所有的血,更何況箭鏃倒刺入肉后極難拔除,那痛楚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若是能僥倖撐過這場戰事而不死,回營后才會有隨軍醫官就會將那帶箭鏃的整塊肉都剜下來,若是四肢還好說,至多以後行動受些妨礙,倘若中箭處在軀幹,那真是神仙也難救。

  在武二郎拔出弩箭時本是蘇祁連他們將其置之於死地最好的時機,然而猶豫片刻后他還是放下了原本半舉的手,失血如此之多,就算箭鏃上煨的毒起效不顯,這廝至多還能剩下三四分戰力,未嘗不能將其生擒。

  他們動身前夕親率兵馬至柳下郡的唐槐李又親自來找過他一次,做的倒並非是那出爾反爾的勾當,而是為他們開出更為誘人的價碼,除去原先允諾的那些武裝之外,還有百匹熟馬,雖說與晉州邊關騎軍坐騎自然是天壤之別,可畢竟是在並無較大馬場草場的江州,這些熟馬彌足珍貴。

  精明如唐槐李,自然不會平白無故送出百匹熟馬,即便以清剿小垚山賊寇的戰損呈報,可哪有動用騎卒上小垚山這等地勢險峻處剿匪的道理但凡宿州官場上有頭腦稍靈光的官員都能看出名堂,可這個宿州兵曹依舊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拿出這些讓蘇祁連無法拒絕的籌碼。

  前提是生擒武二郎。

  聽得此言蘇祁連未經思索便要一口回絕,宿州官府案卷中那小垚山大王所展露戰力連他也要嘖嘖稱奇,任誰能想到在重文抑武的大堯南方江湖內竟能湧現出這麼一位並非是名門大派子弟境界戰力卻半點不遜的人物?生擒?說句心裡話連圍殺此人蘇祁連都自認把握僅在五五之間,若真鐵了心要生擒武二郎,不是沒有半分希望,可這些處了大半輩子的老兄弟們,到時死得能剩幾人?

  百匹熟馬,兩個月,給他兩個月就能調教出半個百人隊能把那些宿州狗屁精騎打得嗷嗷叫的騎兵,去江州殺那高旭便又能多出許多勝算.……

  可這些說一千道一萬,能有他兄弟的命來得值當?

  「蘇老哥顧慮,槐李豈能不知?」唐槐李輕拍手掌,「出來吧。」

  而後唐槐李扈從中最不起眼的一人轉出,立於蘇祁連二人之間,一言不發。

  「再以此人為臂助,添上一張南蠻子部落里能捕象的網,倘若實在不能生擒那武二郎也不必勉強,就地格殺就是。」

  真正讓蘇祁連動心的還是唐槐李說的這些言語,既然是能保本的買賣,那為何不做?唯獨他身邊這扈從,像是有些古怪的,蘇祁連身邊諸如章谷馬大遠等人都隱約覺出些端倪,蘇祁連卻也一反常態不願深究。

  「這張網,還有你們的毒,都是割鹿台內的物事,你們這些武人卻還裝作不知?」

  拔出那兩枝三棱箭的武二郎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血,數十個瞬剎過後,雖說那倒翻皮肉處的傷勢可怖依舊,卻也未必還能如預想削弱這位小垚山大王大半戰力。

  蘇祁連的猶豫貽誤了他們原本能夠付出極少代價就能取得的戰果,所有的晉州武官都心急如焚等著他們為首的人下令,但他這已然不是他最關心的事,那個握刀的年輕人將視線投向了他,裡頭滿是困惑不解和.……失望。

  那個受傷不輕的年輕人滿眼失望地望向這位原本他極敬重的長輩。

  他知道那位長輩面對他的質問,會有很多很多使他信服的解釋和理由,但這不妨礙他此刻透頂的失望,像是座大山一般墜落他的心湖,在湖面上掀起滔天的巨浪和風雨。

  割鹿台.……是他們的仇敵啊。

  武二郎左看看,右看看,而後忽然極放肆極大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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