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三 鎮三山 (二十六)
那小廝三百三十三鎮三山出刀會死,不出刀更會死,出刀力戰而死,總好過坐以待斃而死。
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憑籍手中刀,去搏那萬一的可能。
方才那蓄勢已久的出刀,魏長磐自信就算是五層樓武夫猝不及防之下也要吃大虧,卻只給那小垚山大王造成了許些無關痛癢的皮外傷,戰力無礙反觀他自身,強撐一口氣揮出的最後那刀已然力竭,挨的那兩拳卻是痛徹心扉,真是賠本賠到姥姥家。
雖說武二郎親口承認佔了內甲的便宜他又吃虧在兵刃上,可臨陣廝殺哪能事事都稱心如意?
再有便是這會兒安定下來稍一復盤方才交手的數合,眼前此人分明有毫髮無損應對他最後那刀的法子,卻依舊選擇用犀皮內甲肩頭硬抗他那一刀。
如果不是武二郎一昧託大.……那局面就全然在這位小垚山大王掌握之中。
他不願讓自己再去多想第二種可能,那便意味著在前者眼中他是毫無威脅隨手可殺的玩物。
誰甘心成為玩物?
他不甘心。
所以他的下一刀會更快,如果還不夠快,那他的再下一刀還會快。
要是他還沒死的話。 ……
這次的蓄勢,比方才要像樣不少,只可惜仍是雞肋一般,捉對廝殺時出了他有這般的閒情逸緻,誰來樂意耐著性子等敵手的殺招蓄勢?任你蓄勢之後殺招如何可怖,生死搏殺時能一個瞬剎殺你,誰還會用兩個瞬剎?
饒是如此武二郎仍是對魏長磐這一刀抱有極大的期待,或許能借那一刀之勢把將他死死阻攔的那道武道天塹斬開一道縫隙,這也是他遲遲未曾動手的緣故。
和他要做的事相比,他還不夠強。
在小垚山畫地為牢,屬實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能在此地借它山之石以攻玉,待到他日再上層樓時……
強壓下澎湃心潮的武二郎拉回思緒,抱胸雙臂鬆開,緩緩拉開拳架,像是在張開一張極硬的弓,弓上搭的箭是他的拳。
這砂缽大的的拳頭已經沾過許多許多人命,今兒個再多一條也不妨事。
因果?業障?
若真有這些玩意兒,這世上那麼多作惡的人,又怎會大多得以善終?
因果再多業障再大,不過是他雙拳的事,倘若不敵也無妨,不過一死而已。
說的什麼晦氣話,哪兒有就這麼輕易死了的道理。
他還要幫江師爺打下座大大的江山,讓所有在小垚山上不負他的嘍啰都能過上餐餐白面饅頭大肥肉的快活日子。一座山頭算得了什麼,一座縣城,再到郡城,就算是州城又如何?那些個狗官的交椅,也該換人來坐坐了。
可惜,葉辰涼,魏長磐,還有那些個不知為何叛出小垚山的嘍啰,都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小垚山雖大,卻沒有這些人的立錐之地。
精氣神水漲船高逐步攀升至頂峰的這位小垚山大王心中其實有些希冀,眼前這年輕人還能遞出像方才那樣的刀,就算無異於隔靴撓癢,可那刀上的「意味」,卻值得在此戰過後去細細揣摩,興許能被他咂摸出些門道來。
世間多少驚才艷艷的武人,所學都堪稱博採眾長,初涉武道時攀升速度也堪稱駭人聽聞與人對敵時倚仗武學駁雜更是令哪怕高出一境的武夫都要頓感棘手。然而這些武人看似走的是條康庄大道,殊不知誤入歧途已深矣,由簡入繁易,由繁入簡何其難?真到了要返璞歸真的這一步,這些武人才會知曉自己所走的是條斷頭路,屆時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武二郎生平所學,不過拳十二招,刀九式而已,按他原本的打算,蓋上棺材板兒之前也就是精深這二十一招而已,可今日見了魏長磐的刀,竟讓他破天荒有些心癢。
畢竟當初傳授他武藝的那位老武師,受限於自身天資,武道境界不過堪堪觸及五層樓門檻而已。那拳十二招刀九式即便以武二郎今日看來雖說挑不出什麼毛病,可畢竟四層樓的境界,能觸及的東西還是少了些,刻意追求化繁為簡,反倒是令招數少了許多變通,那十二拳尚好,可被武二郎從五式自行領悟鑽研到九式的刀術,和他眼中圓滿無暇的境界相較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砥礪自身武道境界與刀術,這姓魏的小崽子可千萬別死得太快呦。
此刻光是憑籍身上氣勢便能教在旁葉辰涼有如大山壓頂的武二郎,其五感同樣也提升到一種敏銳到可怖的程度,百步方圓內風吹草動都能被這位小垚山大王輕易察覺,故而隔著一層兩寸厚的松木板,經過軍器監弩坊署改制后輕弩那幾乎微不可聞的上弦聲也概莫能外。
這間地處偏僻的客棧平日里便客人稀少,這也是小垚山將此地作為一處隱僻落腳點的緣由,更何況今日又早就過了投宿的時候,就算有人來投宿,那知曉輕重厲害的掌柜也該把客人拒之門外,即便那財迷心竅的掌柜甘願冒著得罪他們這些小垚山賊寇的後果將那些客人放進來,他們也不該拿著那些不同尋常的弩。
若是此時有人能於這客棧上空俯瞰,或許也要費些時候才能察覺客棧外層牆壁上蟻附在窗沿下的黑衣人,以龜息之法蟄伏已有半個時辰,將心跳和呼吸都壓制到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期間不過輕微動作避免血脈不暢,畢竟在割鹿台歷史上,不是沒有殺手因以龜息之術蟄伏過久導致事後四肢俱廢的案例,他按本台的殺手的平均壽命來算還正值壯年,可不希望就死在刺殺途中。
那些粗鄙不堪的沙場武人算是相當精於斥候手段,卻依舊被那小垚山大王察覺,倒是讓這位新近在割鹿台聲名鵲起的殺手頗感意外,難不成與割鹿台內的情報不同,這禿驢真實境界還要再高些?看來一份乙等中的追殺令,本台的那些老頭子們還是吝嗇了些,待到他取里這禿驢頭顱后回徽州,怎麼著軟磨硬泡也要磨到乙等上,如此才能在徽州本台多勾留些時日,能多看那位姑娘幾眼,多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割鹿台中的男子,有幾人不思慕那位眉如遠山青黛的女子?
如何將稚童磨礪成殺人利器的在割鹿台是所有殺手都心照不宣的秘密,那無異於將人抽筋剔骨的痛楚煎熬他至今回想起來仍有些不寒而慄,半死不活的人被丟進葯池內浸泡,幽綠水面上與他們並肩漂浮是他們夥伴的屍體,在被司職訓練新人的割鹿台前輩確認身死後便會葬在後山,他第一次見到那座山時目力所及處,漫山遍野都是黃土壘砌的墳包,俱都沒有姓名。
他們都死了,埋在這座山上也沒有名字。
他的老師指向另外一片有石碑木牌矗立墳前的墳,活下來,死在為割鹿台殺人的路上,才有資格留下名字,至於到時是雨打風吹沒多久便不見姓名的木牌,還是那能工巧匠雕刻的石碑,就要看你能為割鹿台殺多少人,又能活多久了。
當初那個葯池中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人,他的那位老師以絲毫不掩飾言語中詫異的口氣漫不經心說自己看走了眼,原本以為他會是最早死的那一個,都按照他的身量在後山挖好了埋人的坑,未曾想最後竟埋了當初最好看的那個孩子。
那位不知道調教了多少割鹿台新人的老師不在乎這個不知為何竟活到最後的學生作何感想,只是有些遺憾那個分明資質根骨稟賦最好的孩子若是能經受住這一關,日後大有指望躋身前十人之列,連帶著他這位老師都能得到不少好處,每月野靡香的定額想必也不會那麼捉襟見肘。
那位老師不會知道當初在葯池浸泡的時候,隔三差五便會有個眉眼很好看的小姑娘偷偷摸摸溜進來,給他們當中快要撐不下去的人喂下一枚能固本培元的丸藥,他的年紀最小,根骨體魄又尋常,撐不下去的時候最多,故而幾乎每次都能吃上那麼一枚丸藥。只是小姑娘不是每次都能來得那麼及時,很多時候那些本該吃到丸藥的人都已經死了,興許就差那麼一兩個時辰,就能續上命。
是天上的仙女吧?他疼得齜牙咧嘴的時候會這麼想那個給他們送葯的小姑娘,好像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沒有那麼難熬了。
興許是那些固本培元的丸藥對他潛移默化的好處,原本沒人看好的棄子活到了最後,棄子周圍是同伴的累累屍骨。
又過了許久,他才知道當初那個總是偷偷摸摸來送葯的小姑娘原來叫鹿玖,是所有割鹿台殺手們的女兒。
棲山縣張家那姓魏的餘孽自從反殺喜子后苟活至今,原本對割鹿台而言就是不可容忍的侮辱,雖說那已然大半失效的清殺令其中未嘗沒有割鹿台中幾位長老默許的意思,可那賤種竟然傷了於他有活命之恩的鹿玖!
她是他的,她就該是他的,她的一絲一毫都該是他的,哪裡能容一個棲山縣張家的餘孽賤種染指!
這個年輕的割鹿台殺手面容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