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四 鎮三山(七)
那小廝三百一十四鎮三山虎軀一震菊花一緊胯間一陣涼颼颼的江北坡輕輕提腕,原本嵌入魏長磐手中刀鐔過半的重劍歸鞘,不過是藕斷絲連的刀鐔當即便墜落在地。
僅有毫釐之差,這柄劍就將嘗到魏長磐的血,繼而將他的握刀的手還有半邊身子都卸下來,但與此同時魏長磐左手斷刀勢必會斬斷江北坡襠下那物事。
「總把刀舉在那兒也不是個事兒。」胯下寒氣猶在的江北坡沉默半晌后開口,「就算江某人那物事奇偉些,魏小俠也總不該拔刀相向才是……」
滿面窘迫的魏長磐將半截斷刀從與江北坡胯下咫尺之遙處收回,想想還是將半截斷刀收歸鞘內,想來就算是半截刀,也總不會是生鐵的價錢,大小過慣了窮苦日子,他還不至於大手大腳到將其隨手拋卻。
更何況他是用刀的人,這是在他手上折斷的刀。
此子格局還是小了些,一柄不稱手的刀,本就是用完即棄的東西,雖說有以命換傷的膽魄,可一柄斷刀尚且如此割捨不下……
不過小垚山五當家的,要這位魏小俠來做,想來倒是綽綽有餘。
「到底還是沒能在前輩手下走過二十合,看來與小垚山五當家的交椅,還是有緣無分。」
「魏小俠莫要妄自菲薄,即便在兵刃上佔了天大便宜,魏小俠最後還不是脅住了江某人不是。」江北坡似乎有些唏噓之意,「這天底下的漢子,除了心甘情願進宮侍奉的閹人,大半寧願斷條胳膊也不願斷了這子孫根,不是非得分出生死的局面,多半還有魏小俠的機會。」
「天色不早了,山上來了新人,也總得與那大和尚言語一聲。」眼見天色漸暗,江北坡喃喃自語道。
那大和尚,想必便是當了頭陀的武二郎?
「想必以趙猴兒這廝碎嘴德性,咱們山上那位大王魏小俠也早便知曉了。」
「說是能三拳兩腳打死大蟲的好男子,先前打定主意來投小垚山,大半也是仰慕這位大王的緣故。」現如今魏長磐說起這些恭維話來已是言語字字誠懇,「不知何時能見到那位?」
「既然來小垚山落草,哪裡會有不見大王的道理。」
「晚輩有一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來。」
「那日初見江前輩時,前輩配劍似乎還未有這般沉重……」
「原來如此,說了也不妨事,江某人所習劍術宗旨本就是化繁為簡,配劍既重,那自然就少去了許多臨陣變化,故而劍術精進一分,配劍倒要重上三兩,倒也不怕魏小俠笑話,聽家中長輩說起族中習此劍術到了極強境地的一位先祖,配劍竟重逾七十斤,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拿大鐵片子在揮舞,江某人八歲提劍十歲登樓,而立之年方才生出武夫氣機,好在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拿大鐵片子削人的時候。」
「那江前輩當初遊歷江湖時又是如何到的棲山縣?」
「那倒是說來話長,不過你們棲山縣許釀的滋味當真是一絕.……」
趙猴兒在前領路,江北坡與魏長磐並肩而行,二人早先都曾遊歷州郡,江北坡更是遊歷大堯南北近十州地域,加之與魏長磐相較年長許多,閱歷自然遠勝僅於宿、徽、江、晉四州之地有所涉足的魏長磐。一路言談甚歡之餘江北坡又以平輩身份指點了魏長磐用刀時幾處細微不足,倒是令許久未曾受過指點的後者受益匪淺。
青石板鋪就的山路於往昔數甲子光陰中被不計其數的香客道人踩踏,縱是稍有些稜角處也磨得光潤圓滑。在與兩個巡山嘍啰擦肩而過時魏長磐留意多看了幾眼,這些約莫數月前還在田間地頭操勞的莊稼漢子身上已經變了味道。
握鋤頭的手握了刀劍。
「山下把一輩子都用來捯飭那一畝三分地的收成,眼巴著有好年成就能混個混飽,若是遇上了災年,就得全家出去逃荒。」江北坡語氣漠然,」宿州尚且如此,更不消說那些窮鄉僻壤處,易子而食,方圓百里草無根樹無皮。」
年少時真真切切挨過餓的魏長磐明白那種感覺,渾身上下半分氣力也無卻要強撐著背起竹簍去割草砍柴,腹中像是有無數小蟲在噬咬,餓極的時候他大瓢大瓢地喝水,最後四肢骨瘦得如蘆葦杆子一般,唯有肚皮鼓脹。
直至進了那座小青樓他半飢半飽的年歲才告一段落,習武之後又由師父給他調理身子,這才使得原本那副瘦削羸弱的身子骨逐漸結實起來。倘若要是沒有那些浸泡在大葯桶里的日子,想來他也不會有今日的武道境界吧。
「來小垚山的人,我江北坡至少能擔保他們每人都能吃上口飽飯,可小垚山下的人呢?該餓死的還是餓死。倘若真有耕者有其田的一天.……」
江北坡的話沒有說完,魏長磐隱隱聽懂了這男人的意思。
耕作的農人都有田地,那再怎麼說也不會是件壞事吧,要是當初他們家的田地再能多上兩畝,打下的糧食足夠一家飽腹,也能賣了給娘親多抓上兩副葯.……
「阿彌陀佛,大堯其餘十五州洒家不知,可這宿州小垚山下絕無可能有百姓凍餓而死。」
魏長磐身後不過數步有人唱了聲佛號,聲音平和沉定,在他聽來卻有如炸雷響於耳畔。
究竟是什麼時候自己身後多了一人卻還毫無察覺,要是方才對自己有什麼歹意的話.……
「剪徑來十兩銀子,倒有七八兩買了糧食散給山下百姓,要是日子再這麼過,洒家倒還不如找座寺出家.……」
「大王忘了那日吃醉酒把人寺里幾尊塑像金身都打得粉碎,連帶著把人家一眾大小禿驢都好一頓教訓?」對這位小垚山大王似乎並未有多少敬畏的江北坡嗤之以鼻道,「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俱是慈悲,大王做的便是酒肉和尚行徑,真說要出家那才是天大笑話。」
「山上來了新弟兄,總得給洒家留些大王的威儀不是。」
「大王沒有做大王的模樣,山裡的嘍啰又何必在乎如何對大王。」 ……
本該剃去三千煩惱絲卻留了把滲人絡腮鬍的這位小垚山大王著身看不清本來面目的僧衣,踏雙寸厚底布鞋,對江北坡的冷嘲熱諷言語不以為意,反倒是對魏長磐有些興緻:
「前頭在暗處倒也看了江師爺與你試手,這廝劍術也就那麼回事,可他那柄劍毀起別人兵刃來確是厲害,刀斷折了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可急中生智以半截斷刀脅住江師爺,可不是二三流武人所能做到的。」
「大王謬讚。」
「這小半年來官府想要混進小垚山的探子,被趙猴兒揪出蛛絲馬跡以後被洒家打殺的快有一雙手的數目,柳下郡的官老爺們倒也真不把這些探子的性命當回事兒,死了一個又一個,來了一個又一個,殺得洒家都乏了。」
不知這話中是否還有敲打意味的魏長磐正想以武藝低微為由,婉拒江北坡讓自己坐上小垚山第五把交椅的提請,笑話,他本就與武二郎口中那圖謀不軌的官府探子沒什麼分別,若真要成了小垚山五當家的那又該如何是好。
「既然這位小魏兄弟與江師爺是舊識,那旁的也休要多說。」武二郎蒲扇似的大手拍在魏長磐脊背讓他險些一個踉蹌,拍掌大笑道,「小垚山第五把交椅就交由這位小魏兄弟來坐,日後若是再打下兩座山頭來,那小魏兄弟也去當個大王。」
「小垚山上江某人忝居大王之後,除此以外還有兩位三當家的和四當家的,到去到山下去做樁大買賣,盤算著日子,至多不過三五日就回山。」江北坡補充道,「那兩位上山比魏小俠早些日子,更有相當本事在身,不過按魏小俠年紀能有如此身手,想來日後齊頭並進乃至再上層樓都不是什麼難事。」
除江北坡與武二郎以外小垚山上還有兩位當家的不在?這無疑又為他們的謀划添了相當變數。
當初江北坡在棲山縣酒樓對那受富家翁欺辱的小娘出手相救,於魏長磐心中觀感是極好的,雖說這位當初僅有一面之緣的遊俠兒對上小垚山落草顯然有些難言之隱,僅憑當初路見不平即出手上,魏長磐便不願與其刀劍相向。
蘇祁連與唐槐李討價還價良久的最後結果是他們不必殺光著三座山頭的所有賊寇,畢竟其中許多人即便按大堯律法從嚴處置都還罪不至死,可唯有那武二郎是非死不可的人,幾次三番殺得官府剿匪兵馬丟盔棄甲,令宿州文武官員和許多宿州高門豪閥顏面盡失,武二郎不死,魏長磐一行又何以從唐槐李處得來百人的武裝。
可僅憑方才江北坡與武二郎寥寥數語他便知曉,假使他要殺前者,那後者絕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還有另外兩名身份不明的小垚山當家虎視眈眈,要摘武功遠勝於他的武二郎項上人頭,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