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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二 相對無相親

  並未坐實身下條凳,上半身微微前傾的同時魏長磐又按住了腰間佩刀,老牛皮裹就刀柄上傳來的溫度讓他稍安定了想要暴起出刀的心,蓄勢已久的他有把握一刀斬開身前木桌后刀勢還能傷及丈餘外兀自端坐的女子,可他不能出刀。

  二十餘名身手絕不差的晉州武官就在附近,敵手唯有二人而已,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興許是這世間最精於殺人術的門派曾教他吃盡了苦頭,眼下便與兩名割鹿台殺手同處一室,其中一人他還曾見過,憑籍奇門的陣術險些將他活活困死在並圓城外。

  那在奇門陣術上有非凡造詣卻輸在不諳世事上的女子,和與她同坐一桌的妖冶美婦都未嘗有什麼動作。

  這不大的一座村子要想操辦二十餘人和二十餘匹馬的伙食,絕不是一家一戶所能做到的。於是乎這些晉州武官便都分散開去各自尋人家打尖,再採辦些不易腐壞的乾糧,一路南下也不必於行路途中再去尋酒家食肆。故而在魏長磐身旁的也唯有蘇祁連與章谷二人而已,后二者進屋后也都覺出不對來,佔住屋內兩處角落後與魏長磐成三才之陣,只待時機成熟便出手,即便不殺人,也先須得將這二人擒下再做打算。

  以三對二,通曉奇門陣術的那女子武道境界不高也未有多少臨敵經驗,只是擔心以逸待勞的這兩人早便在這屋外布設了什麼難以察覺端倪的陣術,蘇祁連章谷二人身在行伍多年又都不是庸手,可對割鹿台殺手行事手段未嘗有多少了解,倉促之下唯恐要吃虧。

  魏長磐在等,等那些同為晉州武官的前輩察覺此屋內情形不對前來,到時就算那不知深淺的妖冶美婦有什麼奇詭手段,人手多些也好應對。

  這是當初給他指出輿地圖之誤老人的屋舍,魏長磐還是想與那位給了他兩個玉米面饃又救了他一命的老人家道聲謝,哪怕是再留下些銀子也好。誰曾想才進屋便見了披大氅的二人,雖說生了些警意卻也沒太當回事,只道是那老人家親眷來訪,正想上前問詢,結果冷不丁見著其中一人側臉。

  悔青肚腸的魏長磐心中懊悔不該把蘇祁連和章谷兩位前輩帶入這般的險地,原本在屋前留下些散碎銀子也便能道了謝,偏他頭腦一時發熱要進到屋內來,與他試過手的章谷前輩還好說,那蘇祁連蘇老前輩,魏長磐瞧著那滿頭銀髮心中便沒幾分底氣,想著不是先出刀對那兩名割鹿台殺手先發制人,而是趕忙閃身去護在那蘇前輩身前。

  如坐針氈好些時候的魏長磐聽得屋后動靜,想來是其餘那些晉州武官前輩覺出不對前來探看,可在細聽來卻又是常人的虛浮腳步,割鹿台的殺手就在這屋內,若是貿然闖進來,到時雙方交手時又如何能顧得到尋常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倘若出聲示警,那必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面,可當真不出聲任由那村民走來進屋,到時再動手難免要束手束腳,他不是那些百無顧忌的割鹿台殺手,草菅人命的事他做不到。

  「兩位姑娘,俺們這地兒沒什麼好吃食,將就著用頓便飯,再往南走十七八里路程就有……」

  端著兩個冒熱氣粗瓷碗的佝僂老人見自家屋內平白多出三條手持兵刃虎視眈眈的漢子來,兩手一哆嗦連那粗瓷碗便要墜落在地,還是近旁魏長磐眼疾手快矮身下去一把將兩碗一同抄起后,咧開嘴對眼前的受驚老人笑道:「老人家還認不認得我?當初有個小子拿著張假的晉州輿地圖來找您問過路,您那會兒不光給我指路不說,還給了兩個玉米面饃.……」

  驚魂未定的老人聽得魏長磐言語,皺著眉頭想了半晌,一拍腦兒瓜恍然大悟道,「你在這兒等著,俺去給你拿當初落下的東西。」

  魏長磐方才矮身抄住那兩個粗瓷碗的時候必然渾身都是破綻,那兩名割鹿台殺手卻沒有絲毫趁人之危的意思,這令適才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的蘇祁連章谷二人也都有些不明所以,卻也明白了對方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動手的意思,坐下談談也未嘗不可。

  躊躇了好些時候魏長磐才小心翼翼將兩粗瓷碗的清水麵條擱在兩名割鹿台殺手面前,那容貌妖冶的美婦人在他放下面碗時還衝他勾魂一笑,雖說魏長磐還是守住了心神,兩頰上卻也泛起紅暈。

  不過旋即他心中警意便又百倍地放大,在並圓城下先前曾布下奇門陣術的女子在割鹿台中顯然地位超然,他也是事後才知曉那扛著糖葫蘆稻草桿的竟是割鹿台前十人,當時他師姐張笑川似乎修習了邪門功法致使武道修為突飛猛進,於背地偷襲時又佔了極大的便宜,不然就憑那人堪稱詭異的用毒手段,絕不至於如此輕易喪命。眼下這形容妖冶美艷的婦人多半也是不輸那用毒割鹿台殺手……

  「你就是魏長磐?」妖冶美婦才要伸手取筷,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兀停下,「小玖兒當初承蒙你手下留情才能活到今日,奴家今日在此謝過了。」

  說罷便是一個深深萬福。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魏長磐小腹猝然被一股巨力擊中,妖冶美婦的在萬福過後驟然出手,抬膝一撞正中他小腹的同時還讓他體內流轉自如的武夫氣機出現了一個瞬剎的凝滯,這也是魏長磐未能第一時間出手還擊的原因。

  這膝撞用力之大,讓他雙足離開地面有寸許高,半空中無處著力的魏長磐只得咬牙再硬抗兩招,才能落地還擊。他對自己歷經千辛萬苦錘鍊出武夫體魄的信心,在又是結實兩拳臨身後早便不見了蹤影,他甚至能聽見體內骨頭正發出瀕臨破碎時的痛苦呻吟。

  這妖冶美婦身上分明沒有武夫氣機流轉的跡象,難不成這便是涉足武道之初師父曾提起過,捨棄了氣機流轉而單單磨鍊體魄的武夫?

  捕捉不住對方換氣間隙的魏長磐待到雙足沾地時已足足挨了兩拳一肘,每次都恰巧掐在他預備流轉氣機動手反擊的前一個瞬剎。他狼狽落地時險些穩不住身形一個踉蹌跪下,當即喉頭湧起的一股腥甜被他強咽下去,在那般大力的拳腳下他已然受了不輕的內傷,這會兒卻也只能強作精神來,緩緩拔刀擺出成守勢的刀架,等著那妖冶美婦接踵而至的下一擊。

  蘇祁連先前始終緊握配刀的手此時卻放鬆了。

  「沈姨。」銀鈴兒似的一聲女子輕喚讓在場所有男子在那一剎那都有種恍然如隔世之感。

  「你對小玖兒有活命的恩情,卻也殺過我割鹿台前十人的好手喜子,當下挨了奴家的三拳兩腳受些傷勢,就此兩清,算你這小男子佔到了天大的便宜。」與那罡烈拳腳絲毫不相稱的嫵媚女子朝魏長磐拋了個媚眼后嬌笑道,「若不是你魏長磐的追殺令而今已逾了期限,小玖兒又欠了你一份恩情,不然你今日進了這間屋,難道還想就這麼站著出去么?」

  說罷她便又重新落座,挑了雙乾淨些的筷給了鹿玖,自己則在下筷對付面碗的同時又與魏長磐三人輕笑道,「還不走?難不成非要在這老人家屋裡大打出手把人家這屋舍給拆了?這老人家待你有贈飯指路的恩情,待我們二人也有容留的恩情,既然不想辜負了這兩份恩情,那何不快滾?難不成真要老娘在這兒替喜子那死人報仇?」

  最後那咬字極重的一個滾,讓魏長磐感到了幾乎是撲面而來的冰冷殺意,他不知曉面前這妖冶美婦人究竟與那使毒的割鹿台殺手又何等的情誼,卻也能明白這言語中的怨毒濃厚到了幾近令人窒息的的田地。

  魏長磐以刀拄地強撐著要獨力走出屋去,卻未曾想神使鬼差回望了一眼,四目遙相對。

  一眼而已。

  鹿玖的心尖兒卻不由的顫了顫。

  那傷勢不輕的少年郎似乎把這一眼當成了示威,於是乎便板正了面孔,收刀歸鞘挺起胸脯腰桿向前大步流星,可才沒兩步便一個趔趄,還想直起身來時卻試了三兩次都不成,無奈和只得又灰頭土臉以刀鞘拄地慢行,鹿玖腦中幾乎都能想到那少年郎背對她時滿臉的都是不甘。

  她想告訴他其實輸給沈姨一點也不冤枉,割鹿台近身搏殺第一人的就是沈姨,聽台中那些老輩分的長老說沈姨當初進割鹿台的第二年就能與野狼搏殺,十歲被師父扔進豺狼虎豹橫行的山林中,待到一月期滿后當時還是小姑娘的沈姨是拖著一捆斑斕猛虎的皮毛出來的。

  那片山頭上由割鹿台從各處深林中搜羅來的毒蟲猛獸幾乎被沈姨一人殺去了十之二三。

  她想說。

  可她又擔心。

  擔心他不會聽她說。

  他與她曾相對。

  卻未曾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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