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一 同南下
「你師公死訊和棲山縣張家被江州官府定為匪類的消息幾乎同時傳到晉州,我們這幾個老兄弟都不敢信。」已換上一身尋常布衣的蘇祁連騎馬與魏長磐並列而行,回想起這樁事來仍是唏噓不已,「當初幾次死戰惡戰,到最後生者都是十不存一,偏生你師公每次都能全胳膊全腿從屍堆里爬出來,連那般兇險的日子都扛過去了,退出軍伍后尋了棲山縣頤養天年,怎麼臨老了還要去親身陷陣。」
「當時棲山縣張家與煙雨樓結盟以後,雖說未曾吃過什麼大虧,可論起底蘊深厚來,與已有數百年傳承的松峰山于山下遍地都是的產業相較,煙雨樓選擇將交手的所在置於這些產業上,或許本就是錯了。」時至今日,魏長磐於當年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最後落敗也有了些自己的理解,「煙雨樓尋常弟子戰力勝過松峰山毋庸置疑,可若論起生出武夫氣機來的戰力數目,則是要遠遜於後者,師公當初也因此被絆在滮湖附近騰不出手,襲上松峰山,終究也只是無計可施時才有的法子……」
「我和你師公的這幾個老兄弟當初不知內情,江州官府放出的消息說是你師公勾結煙雨樓,做起打家劫戶販賣人口的勾當,我們雖說是不信,卻也無從求證。」蘇祁連撫著兩頰長髯,黯然道,「當時邊關戰事告急,皇上又下詔要到晉州御駕親征,我們這些邊關武將若是擅離職守,那便是株連親族的大罪,後來戰事稍定后才獲知了確切消息,可棲山縣張家人卻又都沒了消息。」
騎隊行走於晉州大道上一路暢通無阻,二十餘名百夫長起步的老武官,晉州地處大堯北地邊疆又連年戰事,自然是武重於文,更何況這這些幾乎佔了晉州老一輩武官大半壁江山的老人才退出軍伍,這些年積攢下來的人情脈絡都還熟稔,這些事物同在一處縱是一州主官都不敢小覷,沿途關隘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攔阻,怎能不暢通無阻?
「張家現在有晚輩和周師叔,陳伯,還有一眾周氏武館門徒,人數逾百,現如今都在江州徽州交界處的山林隱蔽。」魏長磐猶豫片刻后又道,「上次煙雨樓中出了叛徒,為周師叔親手斬殺,煙雨樓眾人至今還以為是周師叔作惡下的黑手,這會兒說好聽些是各自為戰,說難聽些老死不相往來也不為過.……「
「愚蠢!」蘇祁連勃然大怒道,「領兵之將見營中軍士起了間隙,不去想方設法消除,聽之任之,難不成就領這般人心不齊的隊伍上陣,如何能取勝?荒唐!」
不敢反駁的魏長磐垂頭喪氣,結果又被蘇祁連教訓道,「你現如今是棲山縣張家扛擔子的人,肩上連你之前所說的那百來條性命在內,又添上了我們這些老兄弟!為將之人畏畏縮縮,成什麼體統,錯便錯了,連認錯都不敢,算什麼漢子!」
脾氣溫和的馬大遠看不下去,策馬上前來做和事佬:「魏長磐還沒到加冠的年紀,就在江湖上闖蕩出這許多事迹來,我們這些人都要嘆為觀止,就算暫時出了紕漏又有何妨,等個三年五載歷練完全了,這些事還不是手到擒來。」
「姓馬的你莫要在這兒瞎攪和,三年五載,哪兒還有三年五載來給你揮霍?」圓睜了雙目,兩頰花白長髯隨風而動的蘇祁連未曾講絲毫情面,連馬大遠也一同訓斥了在內,「這小子既然心甘情願要扛這擔子,扛不起來還容不得我罵兩聲?論起輩分,他師公當年進行伍的時候還給老子牽過馬,這會兒教訓幾句又有啥?你馬大遠論資排輩來比張五還要晚上六七年,在老子這兒和什麼稀泥?」
被罵到狗血淋頭的馬大運只得放慢了馬速重回馬隊原位去,上了年紀的蘇祁連說了這許多連珠炮一般的言語,精神卻還不減,又扭轉過頭來與魏長磐說道,「你光是領自家門派的江湖人還能靠門內規矩行事,眼下又多了那什麼煙雨樓人手,再如何安撫人心權衡利弊,可就是門不小的學問,沙場上也不是每個將軍能能領到自己親手操練出來卒子的虎符,可仗還不是得照打?你現在是為將的人,難不成就任由部下就這麼老死不相往來?」
「晚輩當初也與陳伯提醒周氏武館眾人多加忍讓,可那些煙雨樓弟子屬實是有些得寸進尺。」魏長磐苦笑道,「分明是自家門派弟子的不是,領頭幾人還在那兒強詞奪理,當時若是不各自為戰,只怕離雙方火併也不遠了。」
「既然是你們棲山縣張家占理,又懾服不住那些煙雨樓弟子,那乾脆就那麼火併一場,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得拿拳頭刀劍說話,只要不傷及人命,誰的拳頭硬,誰的刀劍快,誰的道理就大,到時再頂定下規矩,還怕那些煙雨樓弟子不服?」蘇祁連朝路邊啐了口老痰,「要真還是如此,那張五當初和煙雨樓結盟,還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真拿刀劍拳腳去與煙雨樓弟子講道理定規矩?魏長磐氣極時也曾起過著念頭,可在他看來雙方當家人既然都已同樣身死於松峰山上,現如今攜手共對松峰山才是重中之重,他自己對安撫煙雨樓弟子人心上沒多少信心,只怕最後適得其反,誰曾想那些煙雨樓弟子好死不死招惹到周敢當周師叔頭上,結果被胖揍一頓,這才吵嚷著要鬧出分道揚鑣的鬧劇。
要讓魏長磐上陣廝殺那他二話不說抽刀就能上去,可就算有陳十和周敢當教授江湖學問,可若要他去打理這些門派事宜,這可比單手提刀兩個時辰來要令他為難的多,更何況這兩門不是什麼安穩度日的所在,而俱都是劫後餘生的殘敗門派,周氏武館眾人許多都見過魏長磐這正經棲山縣張家嫡傳,就算不至有什麼好感,可絕不至有惡念,更何況還有館主周敢當在場坐鎮,發號施令起來還稱不上難辦。
可那些煙雨樓眾人除趙大疤瘌一夥與魏長磐陳十朝夕相處過一段時日,彼此都還算有些信服,不然沒趙大疤瘌於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間斡旋,指不定雙方還真要落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至於煙雨樓眾人為何初見時便對自身觀感不佳乃至仇視,他雖心裡清楚,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委屈,分明他也是從死裡逃生,叢那條野河道里撿得一條性命,過了這許多顛沛流離的日子才活下來,那些煙雨樓弟子為何還要這般待他?
可他是男兒郎,就算有萬般的不得已,有更與誰人說。
有苦自知罷。
「再往前走幾里路,應該就是當初被割鹿台殺手埋伏的那村子。」魏長磐指著不遠處一縷炊煙說道,「伍和鏢局的宋鏢頭當初那張輿地圖錯得離譜,要不是村裡有個老人說那圖錯了,繼續走下去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不明不白死了……」
「伍和鏢局絕不會有錯的輿地圖,那姓宋的總鏢頭和宋將軍有那一層關係,就算不曾動用,鏢局走南闖北輿地圖若真有半分紕漏,也極容易察覺,更何況還是晉州本地的輿地圖。」蘇祁連不假思索道,「那伍和鏢局的宋彥超多半是受了割鹿台威脅,雖說有宋將軍坐鎮晉州,割鹿台殺手就算再如何猖獗,於並圓城內刺殺也總要投鼠忌器,可伍和鏢局以保鏢為業,鏢局隊伍總要走南闖北,那時處處都是破綻,割鹿台自然是極好下手,宋彥超那老兒年輕時也是心狠手辣的人物,上了這把年紀不要麵皮,要去保伍和鏢局太平,也忒不知羞恥,有個當晉州將軍的晚輩又如何,到時捅到江湖傳聞到處都是,看這老兒總鏢頭的座椅還如何能坐下去。」
魏長磐當初行囊內其實裹有兩幅輿地圖,還有那幅由晉州將軍宋之問所饋贈的,與伍和鏢局那幅相較自然要詳盡太多,可他還是信了伍和鏢局宋總鏢頭,也沒拿出另一幅輿地圖比對,哪怕是在走出暗道后便身陷奇門陣術內,也只道是自己行跡早便泄露,未嘗起過半點疑心。
直至被那村中老人點明了這圖真假,魏長磐這才恍然大悟,不過旋即也就明了,這世上哪有人能捨去自己身家去救外人。他曾在那條野河道上豁出命去救過余文昭,今日也不能拍著胸脯說還能再來一次。
天下幾人不懼死。
伍和鏢局待他有一時的庇護之恩,小顧顧生陽落下不能行走的殘疾也與他有關,他終究還是欠了伍和鏢局恩情。
如此也好,恩怨兩清,他也不用再為如何去還這份恩情傷腦筋,只是伍和鏢局內的老顧小顧,張八順鏢頭,那些他認識的人,都不能再見了罷。
他不再多想。
二十餘騎同南下。
不遠處有裊裊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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