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 故共新
「馬大遠,大桿營斥候副尉。」
「蘇祁連,晉州州軍北大營偏將。」
「章谷,大桿營小都統。」 ……
宋之問一一道來花圃內披甲武人身份,官職最低都是晉州州軍中百夫長,官位最高者是那位可領兵三千人的蘇姓偏將。晉州與北地草原毗鄰,說是可領三千人的偏將那麾下必然有三千兵卒,吃空餉?宋之問任晉州將軍時倒是也有那麼一兩人試過,還不是被輕鬆揪出后砍掉腦袋。
這些人中最年輕的也是兩鬢微霜的武官,更有身姿挺拔卻是滿頭銀髮的老將軍。
「將軍,這是……」魏長磐聽得宋之問道來,有些不明所以,因而開口問道。
「這些都是你師公的肱股故交和舊部,那日迂迴千里於並圓城下,大敗台岌格部的就是你師公親手調教出來的騎軍。」宋之問負手而立,慨然道,「當年還未到晉州時便聽說過有這麼一支能勝過草原騎兵的精騎,早先心裡還有些不以為然,到晉州后一見,才知曉比起傳聞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宋將軍,這會兒說起俺們大桿營的好話來,是不想放人?」名為馬大遠的敦實漢子嘿嘿笑道,「不想放人也遲嘍,辭官的文書俺們幾個早都遞交給上頭,宋將軍可彆氣不過給扣下逃兵的帽子呦。」
「本將倒是想,可各位留在晉州的門生部屬還不得把這座小宅子給掀翻了。」宋之問無奈道,「更何況各位去意已決,若是本將再要強行挽留,難免要弄得大不痛快,今日留一面他日好相見。」
讓魏長磐瞠目結舌的不僅是那些琳琅滿目近乎佔去晉州武館半壁江山的官職,他早便不是初出茅廬時總還有些一驚一乍的江湖雛兒,更何況而今自身武藝同齡人大多難望其項背,這幾年又歷經許多艱險磨鍊,可他還是從花圃中的這些晉州武官身上感到了莫大的壓迫,帶著血氣。
「魏長磐見過各位前輩。」
不敢失禮的魏長磐忙要抱拳行禮,敏銳五感卻先一步覺察到了危險。
那名為章谷的大桿營小都統不由分說便抽刀劈向魏長磐,風聲才傳到耳畔時刀鋒距他面門已僅有咫尺之遙,舉刀格擋已然不及。這顯然沒留半分餘力的一刀若是結結實實劈在他面門上,這一條性命十成十要交代在這兒。
刀鋒再近半尺。
宋之問對魏長磐根腳大致知曉,畢竟是能北上深入草原腹地還能功成身退的武人,又有過一夫當關的壯舉,武道境界無論如何也不會低微了去,故而章谷暴起出刀時也未嘗擔心。可眼看章谷刀勢將至魏長磐這不知輕重死活的傻小子還無動於衷,難不成真把這刀當成了江湖門派里點到即止的比試?亦或是看輕了那位大桿營小都統?若是後者那他今日下場註定凄慘,曾在邊軍比武中連敗使刀好手十二人的章谷在成為大桿營都統前便是衝鋒陷陣的悍將,晉陞小都統的軍功便是源自於草原蠻族一位帶親衛前來尋釁的萬夫長,這是在魏長磐斬殺薩爾哈部主君之前晉州軍界所斬獲地位最高的草原蠻人,要知道章谷那時帶寥寥十餘騎衝殺的可是足足有二百親衛在側的萬夫長,如此依舊僅有他一人功成身退,其武藝也可見一斑。
千鈞一髮之際魏長磐動了。
他沒有動刀。
章谷不是用刀用刀至臻化境的高人,傾力出刀時必有破綻,雖說是幾近微不可查的,可依舊是破綻。
魏長磐抓住了啊一個瞬剎的破綻。
沒有多少氣力的抬手一拂,於在場諸多晉州武官看來小家子氣得如女子繡花,要想憑籍這樣投機取巧的手段來阻滯章谷刀勢大開大闔?難道這就是張五所看重的徒孫?這樣的人能報那師門裡的血海深仇?
這些功勛彪炳的武官多與張五有過命的交情,不然也絕不會舍下在晉州軍伍中辛苦拼搏大半輩子才有的地位身家齊聚於此。他們不是會對族中晚輩放下身段做出含飴弄孫姿態的和藹長輩,他們慣過刀尖舔血的日子,後輩之中沒成材希冀的那絕不會再去多看半眼,若還有想憑藉家族勢力去做那紈絝子弟的,免不了要被他們用馬鞭抽打得半死再丟出去任其自生自滅。
「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這些人,可莫要為了讓後輩過上好日子,就要變成與那些官宦權貴人家一般無二的貨色。」當年那個用一桿槊將他們所有人都挑落下馬的漢子扛著槊桿沖他們嚷嚷道,「真要有人當了那樣的豬玀,到時可別怪做兄弟的翻臉不認人!」
眼前這小子是張五的後輩,自然也是要依照他當年所說言語對待,章谷這一刀若是抗下了,他們這些張五老兄弟都任由其驅使,若是就這麼被章谷一刀砍死,那他們大不了去買副棺槨,揀塊好些的地安葬,也算對得起張五這老兄弟。
魏長磐那在旁觀者看來看似綿軟無力的一拂,卻僅有持刀者章谷一人才知曉這一拂的厲害,從刀身傳來的力道險些讓他握不住手中刀,這位大桿營小都統窮盡渾身氣力想要穩住刀勢,可還是無用功。
這一刀走到了空處。
章谷一刀刀勢盡后不再出第二刀。
因為魏長磐在他身側。
以手作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這是張五的刀。」晉州州軍北大營偏將蘇祁連,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將軍顫聲道,「沒有拔刀,可還是張五的刀,是他的刀。」
自二十年前張五黯然退出大桿營后,他們無時不刻不想再看見這樣的刀,哪怕只有一招,哪怕只有一眼,今天這個年輕人滿足了他們的心愿,僅用了一刀便教在邊軍成名已久的章谷受制敗北。
「你和你師父師公學了多久的刀?」蘇祁連聲音沙啞,前邁一步問道,「你學了多久的刀。」
「晚輩初習武時在師父師公手下練拳,還不等學到兵刃便師門生變,而後是跟師叔習得的本門刀法。」魏長磐一五一十交代過來,「晚輩練刀至今,應該還未滿四年……」
這是四年能練成的刀?在場晉州武官眾人都難以置信。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
張五武道歷程自晉州張家祖傳武術起,而後於邊軍沙場中自行摸索打磨出的拳刀槊,其中槊法簡化了招數變化在大桿營中廣為流傳以外,大桿營中竟是無一人習得張五拳刀,在場的肱股故交以及舊部都也只是親眼見過而未嘗修習,他們都是從沙場上多少命懸一線以後才逐漸掌握了自有的路數,若是貿然改換了他人功夫而又不甚嫻熟,戰陣上失手時可別不會再有追悔莫及的機會。
棲山縣張家覆滅,張五身死松峰山上,他們都曾憂心這老兄弟的本事斷了傳承,這是極難得從沙場而來的武術,今日見到了魏長磐的刀,他們不再擔心張五的傳承斷絕,因為已經有了後繼的人。
「有這氣力在我這花圃里對刀,還不如都砍到那些松峰山弟子身上去。」宋之問在旁,沖在場晉州武官笑道,「這世上偏生就有些人,武道天賦不低,習武還勤謹,如此這般,何來習武不成的道理?常人練刀十年得成,如魏長磐這般的,少去四五年光陰又有何奇怪?」
宋之問相信自己的眼光。
「諸位。」蘇祁連轉身朝向在場其餘的同僚,「可還有異議?」
「能把老張的本事學到這份上,這徒孫也算是勉強夠格。」以治軍嚴苛著稱的馬大遠沉聲道,不過隨即話風又是一轉,「可就老張那點三腳貓功夫能被這小子用到一招便敗了章谷,雖說未嘗沒有章谷本事不濟的緣故,那可不只是一句夠格而已嘍。」
還在暗地裡偷偷按摩握刀手腕的章谷聽得此言反唇相譏道,「蘇老哥可別仗著長几歲年紀就在這兒站著說話不腰疼,章谷是不是本事不濟,前些日子蘇老哥回大桿營來手痒痒非要和咱比劃,這會兒身上淤青可消去了?」
「章谷你這小子也別打腫臉充胖子,那場比試要不是你著了軟甲,就算老子拿木杆都能給你捅個通透.……」
他們都曾是大桿營的騎卒,都曾是張五同袍。
「姓魏的小子。」蘇祁連終於停了與章谷那喋喋不休的爭執,喘了幾口粗氣后扭頭與魏長磐說道,「在場都是你師公的老兄弟,都辭了在晉州的官隨你南下,不就是高家那廝好死不死身手摻和江湖事?才退下來的晉州武官,哥兒幾個洗乾淨脖子送到他江州將軍刀下,他可敢殺?」
「這份擔子,你可敢挑起?」
雪中送炭莫過於此。
「有何不敢。」魏長磐紅了眼圈,顫聲道,「謝各位前輩成全。」
張五故人共新人。
不日便有隱蔽消息迅速傳遍晉州官場,晉州大桿營十餘人與其餘十數名晉州武官一道辭官退隱,辭官前都安排停當自身官職該由何人接任,一應事物又該如何處置。
那日春雪漫晉州。
二十餘騎南下。
風雪兼程。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筆趣閣手機版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