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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七 山中悲鳥號古木

  將所有人傷勢都收拾停當后,在山中跋涉一夜疲憊至極的煙雨樓眾人都大多都沉沉睡去,陳十卻還是不得閑,與胡惟雍一道忙碌著將從傷者身上解下的裹傷臟布和污水一道都傾倒於處淺坑內掩埋了,這才有閑暇歇息片刻光陰。

  「此地不宜久留,最多再讓眾人休憩半個時辰就得重新上路。」嗓子冒煙的陳十端起最後一瓢水剛想一飲而盡,卻見胡惟雍嘴唇乾裂,猶豫半晌后也不過是淺嘗輒止濕濕嘴而已,便將餘下大半瓢都給了後者,「路還長,喝口水吃些乾糧,不然就算松峰山追兵殺來了也沒氣力對敵。」

  胡惟雍也不客套,接過水瓢來一飲而盡,「陳老爺子似乎忘了在下也有武夫氣機傍身?」

  「倒是忘了這茬。」陳十一拍腦門道,「年紀還輕又生出武夫氣機來,想必一盞茶的功夫便好了十之七八,不過我這老頭子可比不了你們嘍,這會兒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更別提張弓搭箭。」

  「方才若不是陳老爺子弓箭,煙雨樓少說還得留下三四人在那院中,惟雍在此謝過了。」

  「本就是同舟共濟的一伙人,再道謝就生分客套了。」

  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胡惟雍思量片刻后咬牙開口問道,「早年間在江州軍伍中也頗見過幾個弓馬騎射了得的小校都尉,可比起陳老爺子弓箭來,還是半天雲里掛帳子似的短了一大截,為何老爺子不去江州州軍謀一份官身?」

  陳十像是聽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嘴角扯出個牽強弧度來乾笑:「且不說前半輩子大半光陰都在邊軍廝混去了,胡老弟可莫要忘了那松峰山山主親兄弟就是執掌江州軍務的將軍,嘿嘿,老頭子我這會兒投到江州州軍去,和直接上松峰山山門去請降又有何異?」

  「總歸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連胡惟雍自己都覺察到了這話說出口時的毫無底氣和越來越低的聲音,這身長八尺的奇偉男子心中自嘲道,硬要說出些不一樣來的話,到底還是投進江州州軍,於他而言心裡稍微好受些。

  「要是太平年份,要是江州將軍派人來請,老頭子我倒是不介意出山給江州州軍那幫坐井觀天的兔崽子們教教馬上弓箭的本事,倒也不是老頭子我自吹自擂,想當年晉州瀘州邊軍校尉里十有八九都來找咱討教過弓箭本事,約莫這會兒怎麼著也有幾人當了將軍。」陳十選了個相對舒適的姿勢背靠樹榦坐倒,「胡堂主還請幫老頭子守半個時辰.……多一盞茶的功夫也罷。」

  已然筋疲力竭的陳十交代完這最後一句話,幾個呼吸間竟已能聽聞微有鼾聲。

  這樣的毫無防備,想必此時取他性命也易如反掌.……

  胡惟雍面色陰晴不定,伸向腰間刀柄的手幾次縮回又重新伸出。

  「聽說那些山上賊寇想要落草入伙,都須得殺一人來做投名狀。」廳堂內安坐的將軍笑道,「你胡惟雍雙手空空來江州州軍,本將也不好跟我那成了江州江湖共主后脾氣便愈發大了的弟弟交代,殺一人來當你的投名狀,當然不能是什麼貓貓狗狗的不入流角色,到時本將給你一個入品的武官身份,以你這等武道本事,在江州州軍熬上幾年便能出頭,到時錦繡前程在前,不比做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犬要強?」

  「都說你們那座江湖是個閑雲野鶴得逍遙的所在,可在本將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所謂的逍遙不過是在京城那位親手劃下的樊籠內得自在,不消說是你,便是我那弟弟,在那位眼中都不過是籠中雀罷了。」將軍聲音玩味,「你胡惟雍難道不想如本將一樣,就算不能親手構築樊籠,脫出籠中也好?」

  「不過這世間真能得自在的,又有幾人……」

  接下來胡惟雍僅能記得些隻言片語,什麼「心死為自在,魂歸仍玲瓏」之類的禪語機鋒他也不懂,胡惟雍只聽懂了那籠中雀的說法,他只想早日擺脫終日東躲西藏不是在去殺人就是憂心被殺的日子,煙雨樓那些許多都曾朝夕相處的弟兄,他無論如何想要下手時終究還是握不住刀,在場眾人之中也唯有這棲山縣張家的陳十不算如何相熟,殺起來想必也不會有多少愧疚.…… ……

  「本想著你要是能回頭就放過你一馬,不過看來他們許的東西確實誘人,誘人到了你心甘情願去給人當狗。」

  一柄質地絕佳的刀,刀鋒停在了胡惟雍后心,只差毫釐便能刺入,握刀人手上微微加力前推便能結果了他。胡惟雍明白自己已經完了,被人悄無聲息拿刀抵住后心,除武道境界必然在他之上以外,如此近的距離便意味著再無騰挪閃避的餘地,腿一動身形再動,習武之人都明白人身子快不過手腳,他此時若是輕舉妄動保不齊下一個瞬剎低頭便能望見胸前支棱出一截刀鋒來。

  原本鼾聲已起的陳十徐徐睜眼,目中無半分睡意,神情苦澀:

  「用弓的人和用劍用刀的人沒有什麼不同,被人動了兵刃哪裡有不知曉的道理,你先前把刀落在半路上時老頭子我便起了疑心,只是沒想到你動殺心回如此之快,要不是有敢當在旁,就算早有防備我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還想試到底是你拔刀快還是我前推刀幾寸快?要尋死也不是這麼個尋法。「早便覺察到胡惟雍隱蔽動作的周敢當冷笑出聲,「煙雨樓這些尋常子弟個個都是報仇心切,你這領頭的倒是早早的便安排好力道退路,拿同門性命去換的錦繡前程,姓胡的,你晚上還能睡得著覺?」

  「早半年前就睡不著了,一閉眼就在胡思亂想,想自己什麼時候會人頭落地,想那般艱辛的日子還須得過多久,昏昏沉沉的時候便覺著自己腦袋在底衫咕嚕咕嚕地滾,腦袋在這一頭,身子在那一頭。」此時胡惟雍竟如釋重負道,「這樣也好,至少痛痛快快地死了,不用再活得那麼苦。」

  「誰人不苦?你一人畏縮便畏縮,還要拿你弟兄的命去換錦繡前程,找什麼借口?」周敢當嗤之以鼻,「要真怕了就逃,天下之大總不能處處都是松峰山勢力,你要真逃了老子不說助你一臂之力,至少也不會落井下石。」

  「松峰山高旭那處你約莫是不敢去投的,就算是高旭榨乾了你以後不狡兔死走狗烹把你收進松峰山,就憑你手上所沾染那些外山弟子的血,那些松峰山弟子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你。」陳十自言自語道,「江州之大,江湖門派中沒有哪家能庇護你的,對了,還有你先前露出馬腳的言語,想必是高旭那親兄弟許了你個武官身份?何官何品?」

  「從八品的副尉官身,不過手下沒有兵卒。」破罐破摔的胡惟雍也不再遮掩,坦然道。

  「這官兒他江州將軍求著咱當咱都未必樂意去,有入品官身有如何?手底下沒有兵卒,官場上那些眼紅你驟然富貴的老油子明裡暗地下的絆子就夠你喝一壺,若是與同袍起了齷齪,手底下又沒有一兵半卒的,幾旬日子就能活活把你排擠到主動請辭。到時你沒了那身武官官皮庇護,松峰山能隨意拿捏你,煙雨樓那些同門也對你恨之入骨,真以為那些個官老爺們給你許下的東西就沒半點水分?」

  就是這樣一條魁梧奇偉的漢子,聽了陳十言語,好像整個人都驟然垮了,眼神獃滯怔怔出神,口中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就要當上江州的武官,就要苦盡甘來,怎麼會,怎麼會.……」

  周敢當與陳十相對一眼,前者眼神狠厲,後者則不著痕迹地輕輕搖頭,眼下煙雨樓子弟多還睡著,若是此時就將胡惟雍結果當場,到時若要說不清楚就有得麻煩了,少了胡惟雍此人戰力后,他們這隊人再經不起任何內耗折損,陳十緩緩起身,意欲先將煙雨樓眾人悉數喚醒后再當眾結果了他。

  陳十不是什麼菩薩心腸的人物,既然已經給過胡惟雍機會,那再下手時也不會有絲毫歉疚手軟可言。

  此時山中子規啼聲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自知再無挽回餘地的胡惟雍眼神起初獃滯,繼而逐漸瘋癲。

  既然橫豎都是死,那老子死了也要讓你們不得活!

  周敢當在他身後雖說未見胡惟雍逐漸猙獰扭曲的面孔,卻也覺察到此人身上氣息不對,武夫五感直覺頗敏銳,不容他細想便要出刀。

  果不其然胡惟雍身形暴起,可不過避開不足半尺,周敢當已在他身後斜斜劃開一刀,血濺如潑墨。

  「你敢!」

  胡惟雍從懷中摸出一支紙筒后,拼著背後再中一刀,也顫顫巍巍以火摺子將其點燃,而後那紙筒脫手而飛直上雲霄,當空炸裂聲如雷震,煙色如墨經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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