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二 小鬼肚腸各自知(二)
這一日路程既沒什麼波折也無差池,走的安安穩穩順順噹噹,讓汪奇正鬆口氣的同時稍有些遺憾,同車廂內的那些個松峰山弟子卻都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看來那些煙雨樓餘孽起了疑心,亦或是壓根錯過了他們這趟大車隊伍,在這些松峰山外山弟子看來是再好不過的局面,畢竟誰都不樂意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去生死相搏,甚麼不共戴天的煙雨樓餘孽,真正和他們這些外山弟子結過怨仇的又有幾人?
一路都在大車車廂內,吃喝拉撒都在這麼巴掌大的地方,端的氣悶。有兩個松峰山外山弟子這幾日光景下來蓬頭垢面也就罷了,屙屎拉尿和吃飯都在一處,可委實有些受不下去,正想著下大車去透透氣再好生洗漱一番吃兩口熱乎飯食,卻聽得汪奇正說道:
「大半日子都忍了下來,難道在這一時?出發時山上執事和城裡周管事可是交代過的,還沒到地方就鬆懈了,到時萬一打草驚蛇了還伺機而動的那些煙雨樓餘孽,你們幾個擔當得起?」
一聽汪奇正言語,兩人中有一人悻悻退回原位,不過顯然另一人並不如何買賬,滿臉不忿嘴裡還不住嘟囔:
「窩在這麼大點兒地方,屙屎都沒個迴避處,明擺著那些煙雨樓餘孽沒膽子來,還不讓人舒舒服服解個大手?」
「等這趟回去,松峰山山上上下隨你這麼解手,能解的滿山都是那也是你本事。」汪奇正閉目眼神面色不變,「假使因你出去解了趟手,致使這兩輛大車內十人數日艱辛功虧一簣,回山以後下場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說。」
那腰間懸了塊品相不俗玉佩的松峰山外山弟子還想與汪奇正爭辯,卻被先前一同起身的那人拉回原位,後者好生相勸了幾句,原本氣不過的這人才平息了怒氣,還不忘對汪奇正反唇相譏,
「資質不行十幾年都沒能進到內山去,這才能在我們這些入門不過三四年的弟子面前逞威風,平日里叫你幾句師兄你看在你資歷老的份兒上,還真當自個兒是個人物了?要不是看在……」
汪奇正不動聲色,右手卻按住腰間長短劍劍柄,緩緩拔劍。
這松峰山外山弟子還想尋出些刻薄陰損言語來,卻被那出鞘長短劍鋒芒弄得不得不把剩下的言語吞回肚子里去,嘴上占些便宜不痛不癢,可結結實實被這姓汪的揍上一頓,可得疼痛好些時日,這口舌之快不逞也罷。見此人乖乖當了縮頭烏龜,汪奇正也懶得再跟他多斤斤計較,收劍歸鞘。
兩輛大車車夫不著痕迹地將車廂內食盆尿盆端出去潑灑了,原本在客店用罷飯食大可舒舒服服在客房內歇息,可沒有護衛在側,按常理到底要留一人守著車上貨物,便也只能睡在大車車廂內與松峰山眾人一道擠著,不過好在那兩個在松峰山上地位低下弟子充當的大車車夫都乖覺,不忘順手帶進來些客店內吃食,這才打消了這些心裡頭都憋著股悶氣的松峰山弟子想要拿兩個車夫撒氣的念頭。
白日里兩車松峰山弟子無事可做,大多都休憩得精氣神十足,守夜人手自然不缺。不過大多人還是覺著汪奇正未免太謹小慎微了些,畢竟是江州大道上的客店,除他們這一行以外少說還住著三四十號往來客人,那些煙雨樓餘孽即便有動手的心思,難道不投鼠忌器?
他們當中唯一與那些煙雨樓餘孽交過手的汪奇正始終不言不語,其餘那些人也不敢舒舒服服就此入睡,不過心裡頭還是不免要嘀咕幾句,你這幾個煙雨樓餘孽今夜要不早些來要不幹脆不來,惹得大爺不高興了小心連個痛快死法都不打賞給你.……許多知道自己斤兩的松峰山外山弟子還是免除不了要有這樣的念頭,畢竟曾與他們所在門派並立對峙的煙雨樓已然覆滅,三兩宵小蹦躂個不休,又能成什麼氣候? ……
三更時分。
兩輛大車車廂內的松峰山弟子們正到了最睏倦的時候,除去守夜數人外都在不久前酣然入睡,睡前還不忘腹誹幾句連累他們這幾日憋屈舟車勞頓的煙雨樓餘孽。
閉目眼神幾個時辰的汪奇正徐徐睜眼。
兩輛大車內松峰山弟子先後被守夜弟子悄無聲息喚醒,不必多言,皆默然持劍做起手式。
汪奇正右手正握長劍左手卻未反握短劍,而是摸出一管紙筒與火摺子握在手心,近旁已醒的松峰山弟子同樣凝神靜氣不敢發出絲毫響動。
早已醒來的大車車夫依舊發出好似睡熟時的如雷鼾聲。
所有人都在等。 ……
三百步外。
身為昔日煙雨樓堂主的胡惟雍近旁又有了四十人,令他稍有了些數年前還在港口動輒便帶百來號煙雨樓子弟搶地盤的快意。除卻從不離身的那根齊眉棍以外,還配了柄從松峰山大車中繳獲的好刀做補充。畢竟齊眉棍這等兵刃哪怕是用再好的木料,若是臨敵遇上刀劍磕碰多了難免會有斷折之險,到時總不能就赤手空拳與人對敵。
「胡老哥,確認是松峰山大車無疑?」魏長磐一行人中的煙雨樓刀疤臉漢子與胡惟雍頗有些交情,加之又是煙雨樓同門,許多話都能敞開了說,「那松峰山而今膽小得跟鼠兔似的,一有風吹草動就鑽回洞里去,陳老爺子這隊人可有兩旬日子沒開張了,早前和棲山縣張家魏小俠進到松峰郡城去打探消息,不曾想被聞著了腥臊,好在和魏小俠一道殺了個回馬槍,還斬斷了條松峰山上長老老狗的臂膀……」
聽得這刀疤臉漢子言語,陳十魏長磐這隊人馬以外的煙雨樓弟子都頗有些訝異,這些日子襲殺下來,他們當中有不止一人砍下了三四顆松峰山弟子的腦袋,重傷松峰山長老還斷其一臂卻是從未有過,畢竟這幫老傢伙都怕死,多是龜縮在松峰山上做縮頭烏龜不願下山。這看似調侃的言語卻並不意味著松峰山長老在他們眼中分量不足,這些煙雨樓子弟都明白,哪怕是松峰山長老站在他們面前任其砍上兩刀都未必能砍死,重傷又斷其一臂?還是和那棲山縣張家差點做了咱們小姐女婿那姓魏的一道?
「趙大疤瘌本事哥兒幾個心裡有數,碰上了松峰山內山弟子尚有一戰之力,可松峰山長老?」胡惟雍見時候尚早,便乾脆扯開了話頭,「趙大疤瘌你摸著自個兒良心說,走得過二十招不?還斷了人一條臂膀,老大不下的人了可別扯謊。」
「咱有事兒說事兒,咱這點進境遲緩的武道境界說句玩笑話,再過三年五年生出了武夫氣機,差不離能和那松峰山長老對上二十手,不過那得是到了逃都沒處逃的地步,不然和這些習武一甲子快練成精的老傢伙對招,總覺得還沒出刀就被看穿了。」煙雨樓刀疤臉漢子,也便是趙大疤瘌,唏噓道,「你們也別笑話,雖說咱和魏小俠以多欺少,再有陳老爺子連珠四箭的威勢,要不是魏小俠最後用胸口挨了結實一掌換了那老傢伙一條臂膀,還能不能都站這兒說話都兩說。」
說罷他便向周遭那些煙雨樓子弟顯擺自己斷指和琵琶骨處尚未完全痊癒的傷勢,在煙雨樓內子弟皆以畏戰怯戰為恥,悍勇當先為榮,樓內從來就不興論資排輩那一套,平日里較量最多的便是誰身上刀傷劍創數目輕重,還曾鬧出了有樓內子弟為了不再同門面前丟面給自己身上劃了一刀,卻差點兒止不住血連命都沒了這類令人哭笑不得的傳聞。
既然趙大疤瘌身上傷勢做不得假,那他先前所說,難不成是真話?
「你趙大疤瘌自吹自擂的大話咱們姑且先信一半。」胡惟雍見過了他身上傷疤,搖頭笑道,「不過棲山縣張家,哪裡有什麼魏小俠?你趙大疤瘌這許多姓氏,也不編個靠譜些的?」
「倒要請教請教胡老哥,棲山縣張家怎就沒有姓魏的小俠?」
見不知為何突然較真起來的趙大疤瘌一本正經發問,近旁那些煙雨樓子弟都不約而同相視一笑。棲山縣張家雖說現在於煙雨樓大家都同舟共濟,於張五陳十這等自身功夫不含糊的棲山縣張家人多也欽佩有加,卻也不妨礙這些煙雨樓子弟厭惡這一鍋好粥中的一顆耗子屎。
「我胡惟雍只知道棲山縣張家有個膽小如鼠又辜負了咱們小姐的崽子姓魏。」胡惟雍面色冰冷,沉聲道,「魏小俠?俠,俜也,那姓魏的也擔當得起這俠字?」
「你說他擔待不起就擔待不起?」趙大疤瘌急了眼,「老子把話撂這兒,棲山縣張家,魏長磐,魏小俠,擔得起這稱謂!」
不為其他,只為魏長磐甘受一掌換一刀,趙大疤瘌便不再認為他是過去和樓內所傳那般百無一用。
哪兒有這般悍然的百無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