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 小鬼肚腸各自知
自松峰郡城內日落時分閉城門前最後一刻,出了兩輛載貨大車,沒打鏢局和任何江湖門派旗號,乍一看是尋常行商用來行走州郡販運貨物的吃飯傢伙,然而內襯鐵木的車廂足以抵禦三十步內的強弓勁孥直射,特別加固過輻條和大梁,每輛大車所駕轅馬更是比起江州騎軍坐騎來得還要雄健高大,在懂行人看來自然一輛便能值那些行商大車七八輛,更何況是在沒有馬場的江州,尋常富家都未必能有這麼一輛大車來充門面。
兩輛大車一路走的都是江州縱橫往來的大道,押車人即便知曉有數條小路動輒便能省去半日一日的路程,卻沒有半點貪圖縮減路程的意思,至於緣由,呵呵,先前那些個走偏僻小路的同門下場如何,近來聽的可是不少。
當頭一輛大車車夫自從出了松峰郡城便不知求了多少遍菩薩佛陀,這趟出城可千萬別跟那些同門一樣被那挨千刀的煙雨樓子弟給截殺嘍,非大道不走也就罷了,見著那些大車車隊恨不得一路跟在人家後頭趕路,幾次都被當成了居心叵測的賊人,險些被揪下馬車來暴揍一頓。
唯一能讓他安心的便是兩輛大車內所潛藏的十名山上好手,出城以後吃喝拉撒都在大車內解決,從未出過一次車廂。原本寬敞的車廂內擠了十人,放置貨物的地方那便少之又少,他倒是想把那些為數不多的貨物也都換成山上好手。
「汪師兄,聽說咱們這趟要對付的煙雨樓賊子身手不弱,在你眼皮子底下殺了咱兩位同門師兄弟?」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外山同門中,有人實在受不了車廂內接連幾個時辰都沒人說話的沉默,便開口問領頭的汪奇正道,「連汪師兄你都討不著好,那咱們這伙子人去了又有什麼用?」
松峰山外山中甄選出的這些弟子聽了開口那人言語,也都一齊望向正閉目養神的汪奇正,誰都知曉這位松峰山外山中資歷境界都名列前茅的師兄,是真真切切有望登四層樓入內山修行的。汪奇正一旬日子前回山上來,一身不輕傷勢不說,連一同下山去的另外兩名同門也不見蹤影,雖說前者對此隻字不提,可松峰山外山裡總歸有幾個明眼人,點出了那兩人多半已經遭遇不測,只是不知是何緣故被隱瞞下來未曾告知眾人。
「若非是那趁我們不備偷襲得手,也絕不至於一下死去二人。」汪奇正面有戚戚然,不過言語間也並未將魏長磐二人視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平心而論那兩人比我們武道境界的確要高,卻也高得有限,迎面廝殺起來你們最多二人就能成均勢,三人便能佔盡上風,若是四人,五十合內可殺,前提是那煙雨樓餘孽不鐵了心思要逃。」
這些松峰山外山弟子不知曉汪奇正對敵細節,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大石倒俱都放下了些,都是外山弟子,說了謊話對誰都沒好處。
前些日子松峰山哪怕是加倍了護衛人手,一隊大車依舊被人當道截殺,據僥倖存活下來的幾人帶傷回山說,那些個煙雨樓餘孽得了硬弩又不缺箭支,劫起道來便忒無賴,先把當頭一輛大車轅馬射死,而後箭如飛蝗雨點般落下,拿劍撥去了一支更有兩支射來,沒有輕盾甲胄護身,他們如何招架得住,以大車為倚靠辛苦抵擋了兩炷香光陰,可實在招架不住那彷彿沒個盡頭的箭雨,舍了大車落荒而逃。
不出意外那幾人應該已經按山上規矩每人領了重罰,不過這比起硬抗箭雨死守大車來還是好的。那些約莫是從先前被襲殺車隊內搜羅來的硬弩射到他們自己身上,沒成想也分外好用。
他們大車隊伍出城前幾日刻意將消息走漏了些,松峰山上有煙雨樓餘孽眼線早便快成了眾所周知之事,畢竟松峰山大車往來行走時辰、途徑道路、押車人手都保密,哪能次次被那些煙雨樓餘孽恰好瞎貓碰上死耗子?眼線沒揪出來,外山弟子之間猜忌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光是他們這一行十人中便按地方同鄉或是同期入門,分有三個涇渭分明的小派系,雖說都以汪奇正為尊,但平日里卻是一句話都不樂意與彼此多說。汪奇正看在眼裡,這路上卻也不好勸他們就此拋卻成見,都是外山同門,身手不如內山弟子,本就須得擰成一股繩才能使出力道來,這會兒反倒還分起派系來,等到一會兒生死搏殺的時候,他又該何以自處?
他們這兩輛大車的消息不出意外已經走漏給了那些煙雨樓餘孽,饒是背靠著能抵禦硬弩勁射的鐵木車廂,所有人這些日子依舊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除去手中劍外他們身上無一例外都內披輕甲外罩衣,盤膝靜坐等待襲殺到來。
兩輛並無護衛在側的松峰山大車,這般看似唾手可得的香餌,不信那些煙雨樓餘孽不上鉤,汪奇正心思及此,不禁冷笑。 ……
「胡堂主,那松峰山上送下來的消息,兩輛大車隱蔽出城運送貨物,也沒打什麼旗號,多半就是前頭這兩輛。」一身布衣蒙面的煙雨樓子弟探明了松峰山來人多寡后折返回來與他們這對人馬的領頭人物通稟道,「看那兩輛大車轍印頗深,像是載了不少貨物的.……」
煙雨樓而今碩果僅存的一位堂主胡惟雍,身長八尺豹頭環眼,在煙雨樓覆滅前深得樓主余成器重,掌管煙雨樓東北沿海港口處大半產業,一根齊眉棍耍得潑水不進,在煙雨樓內是棍法首屈一指的好手,早十年前便是生出氣機的武夫,在煙雨樓之內是能排進前十的好手,臨近五層樓境界,更是而今整座門派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單個戰力。
胡惟雍回頭望向手下的人馬,也是現存煙雨樓子弟中最得力的一隊人手,二十五人都有紮實三層樓境界傍身,人手一張硬弩三十支箭,便是江州州軍二三個百人隊攢在一塊,除去甲胄之外都未必能有這樣的武裝,他自信憑籍這隊人馬,松峰山哪怕有半百人數的護衛,他都能讓這些狗娘養的射成刺蝟。
「容屬下多嘴一句,這松峰山兩輛大車擺出了這般任君採擷的小娘子姿態,多半是玩的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通稟消息的那人憂心忡忡道,「依屬下看,咱們還是謹慎些為妙,況且自從和松峰山開戰以來,咱們襲殺大車隊伍已有四趟,斬獲雖有三十九人之多,姑且放這兩輛可疑大車多活兩日也無妨。」
與三十九人的斬獲相比,他們這隊人折損的十人看似不多,可要知道現在煙雨樓不比松峰山,人手摺損一人隊伍內便少去一人,沒得地方去補充。要知道煙雨樓過往放出消息來要收徒,哪怕是僅比樓內雜役稍好些的末等弟子,那也從不缺人來投,不過歷經了官府通緝這一事後,連胡惟雍本人都不知曉在江州內煙雨樓還能有多少威望,最不濟的境況,那便是耗子過街人人喊打。
「才兩輛大車而已,哪怕裡頭沒半點貨物都是松峰山上武夫,撐死了也不過塞下十幾人,咱們這一隊二十五名弩手,還愁拿不下這十幾人?」胡惟雍舔了舔嘴唇又道,「唯一的麻煩是那兩輛大車都在官道大路上,到時動作得快些,若是撞上了州軍的游騎隊伍,兩條腿總跑不過四條馬腿。」
思量了一盞茶光陰的胡惟雍說道,「謹慎些也好,朱虎你在這隊人里腳程最好,棲山縣張家陳老頭兒那隊人距此地不足十五里,快去快回,正巧能趕上今夜這兩輛大車投宿客店,到時趁夜好殺人,走脫起來也輕鬆些。」
朱虎領命而去。
煙雨樓在江州四處襲殺松峰山弟子的隊伍,就數胡惟雍這一隊兵強馬壯,然而以松峰山現如今在江州江湖幾可隻手遮天的能耐,哪怕是再多召集兩隊人馬過來也總不嫌多。
「等會兒入夜後手腳都利索些,速戰速決,要是做得好了,老子放你們輪流進城逛窯子快活。」
胡惟雍見手底下煙雨樓子弟近些日子都有些莫名浮躁,血氣方剛的年輕武人,在江州輾轉東躲西藏了半年都沒親近過女人,終日在山上抱著棵大樹摩擦也不是事兒,再不進城瀉火,天曉得他手底下這夥人會弄出什麼荒唐行徑來。煙雨樓規矩遠不如松峰山那般嚴苛,不論你吃喝嫖賭,只要不拿煙雨樓招牌去招搖撞騙敗壞本門聲譽,那鮮少有不能做的事,只要你在樓內武道境界始終能保持優勢,哪怕是有違大堯律法的行徑,煙雨樓都能幫樓內子弟四處打點遮掩下來,只不過在煙雨樓勢微的今天,他們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繼續在江州光明正大行走,什麼時候能恢復煙雨樓往日的榮光,當真要靠這不知要到猴年馬月的襲殺?
望見遠處那徐徐駛來的兩輛大車,胡惟雍眼神玩味。
魑魅魍魎,小鬼肚腸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