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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 功過不堪抵

  「老人家,這徽州地界有沒有什麼大名氣能解毒的神醫。」平安鏢局的小老頭賠著笑臉,給那靠在大車旁滿臉不耐的棉襖少年遞過去兩塊約莫有一兩幾錢中的散碎銀子,「這點銀子不成敬意,權當給您買杯茶喝。」

  行走江湖若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去處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就得去找當地對江湖諸事無不知無不曉的百事通,情報消息來源分緩急難易,都有不定的價錢。此外就得看是不是看對了眼,少則不用費一枚銅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多則成堆的銀子送出去人也未必稀罕。

  於一州之地尋覓當地百事通並非難事,只消與沿途客店打聽百事通的名號並留下通字痕迹的,店中小二便會去捎帶消息,隔日百事通便會來到此處,先看人,再聽問,最後才談及價錢,這是大堯十六州江湖百事通都遵循的規矩。

  平安鏢局鏢頭以為這一兩多銀子無疑是菲薄了,從那少年翻翻白眼轉身要走的臉色中便能瞧出來。

  「你也是這把年歲的人了,在鏢局做事在外行走怎麼連打聽消息的規矩都不知道。」那少年老氣橫秋地嘆氣,「還么談價就給銀子,你真當百事通這行當個個都是見些散碎銀子就樂得合不攏嘴的主?」

  如若這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能知曉大堯兵部對某支重騎的秘密調動,也能獲悉某位邊陲小縣縣尉房中事的百曉生,假使當真要用買賣情報消息來掙銀子,那不用多少光陰就能富可敵國,可放眼大堯全境也沒個貪財如此的百事通。至於緣由,有這般廣博的見聞,用腹中學識掙銀子難道就會比買賣情報消息來要少了去?只不過這些自信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百事通們不屑為之罷了。

  平安鏢局的這鏢頭此時也回想起與百曉生打聽消息的規矩,此時不禁心中懊悔,多出些銀子還是小事,若是耽誤了客人解身上毒,那他這把老骨頭上可就要擔著一條人命的分量。

  正待他就要咬牙就算是拚卻這張老臉不要,也得下跪請這百事通少年告之徽州神醫所在的時候,那少年卻冷不丁開口道,「就這消息,一兩銀子都多了,隨便可徽州江湖人打聽去,本州神醫有且一直僅有一位,至於解毒……」

  那少年從小老頭手心中撿了一塊大些的碎銀子擱啞上使勁兒咬了口,而後對著上頭的牙印露出滿意的神色,又道,「要是他都解不開這毒,那就算是去找下毒人也十之八九沒有解毒的法子。」

  「多謝告知。」

  待到這百事通少年走後,平安鏢局鏢頭才哆嗦著將手中餘下的那小塊碎銀子收入囊中,才翻身上了大車對魏長磐說道,「客人,那百事通說了這徽州善解毒的神醫這會兒正在徽州東的天暮山隱居,過去還要兩日的路程……」

  兩日前魏長磐便已經縮在這輛大車內鮮少出入,喜子種下的毒自那時起開始發作,即便他刻意放慢了體內武夫氣機流轉,可依舊有慢刀子割肉一般的鈍痛陣陣傳來,時常令他夜不能寐,卻也只是強忍著不去吭聲。

  「要是這毒兩日里還沒要了我命的話,那還是煩請鏢頭先快馬加鞭趕去天暮山再說。」魏長磐自蒙頭的毛毯下探出腦袋來虛弱地笑道,「不必擔心大車顛簸,武夫的體魄又不是瓷娃娃,哪有這麼輕易就碎的。」

  這話也不知是為寬慰那平安鏢局鏢頭還是寬慰魏長磐自己,他確實覺察到的武夫體魄的異樣,原本強韌堅實的武夫體魄正在那毒的作用下逐漸潰散,並且他竭盡所能也沒有半分的挽回。

  或許要不了多久,他用了四年光陰錘鍊而成的武夫體魄就會完完本本回歸踏足武道之前的常人體魄,就算體內氣機尚存,然此毒猶在動用武夫氣機就得忍受那鑽心的苦痛,更何況武夫氣機施用須得由體魄支撐。

  他還未曾見過武道更高處的風光,就得被這毒逼得不得不黯然下樓,縱使他心中有千百的不甘也得承認,如若再沒有法子來壓制體內毒的蔓延,那體魄自武道四層樓跌境成為空有武夫氣機而無體魄的偽四層樓武夫,也就是這五日了。

  平安鏢局三名鏢師也知曉此事實在是拖延不得,於是乎兩匹疲乏的老馬又不約而同在一聲響鞭下邁動四蹄。

  這兩匹馬已經很老了,平安鏢局的小老頭兒鏢頭和其餘兩名鏢師也已經不如何年輕,但還是強撐著日夜兼程,將原本兩日的路程縮減到了一日半,最終當大車終於到天南山腳下那茅廬時正是日出,那大肚漢子一宿沒睡頂著寒風到天明,紅著眼圈吸溜著鼻涕掀開了大車車簾,哆嗦著開口道,「天,天南山到嘍……」

  「辛苦。」連日的顛簸加之體內不時發作的毒讓魏長磐也沒睡兩個時辰,天將明時才小憩了片刻,此時也是滿臉睏乏,透著掀開的大車車簾向外望去,喃喃道,「這.……就是天暮山?」

  他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雄偉山峰,卻只見到了比環繞家鄉鎮子的那些重重青山還要低矮些的一座山,與其說是山,倒更像座高丘。這不是花草生髮的時節,樹叢灌木多也僅剩下枝丫,整座天暮山都光禿得像是謝頂了人的腦袋。

  當視線掃到那座茅廬的時候他瞳孔微縮,心中也知曉了這大約就是能解他身上毒神醫所住的地方,卻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所在,廬上茅草甚至都缺了大片,大概是昨夜狂風呼嘯的功勞,有人擼起袖子褲管的中年男人在院中搜羅被風吹散的茅草堆到一處,預備重鋪上屋頂。

  「昨夜寢時只聞風怒號,豈知今日所見卷我屋上三重茅。」一身短打衣裳的男人邊從茅廬附近搜集被吹跑的茅草邊嘆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吶……」

  有人從近旁遞過來異數撿好的茅草,男人也不以為意,隨手夾在腋下順口問道,「是來瞧病的?」

  「是,還請您與薛神醫通稟一聲.……」強撐著下了大車的魏長磐恭敬答道,「在下前來求醫.……」

  「這毒中了多久了?」男人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觀你氣色還不到病入膏肓的時候,怎麼就著急來求醫了?」

  雖說有些不明所以,魏長磐猶豫了半晌后仍開口道,「因為.……」

  「因為武夫體魄在潰散,對不對?你走近時從你步態身姿便可獲悉你武夫身份,可腳步虛浮無力又面色如此.……」男人笑了笑又接著說,「你不必去管武夫體魄如何,只消靜候體魄潰散此毒自解,其餘甚麼法子施以藥石都只會對你有百害而無一利。」

  魏長磐怔住了,靜候武夫體魄潰散?那到時他不久又成了個還未涉足武道的年方二八少年郎?那他還怎麼去與割鹿台尋仇?

  「割鹿台中先人與我有恩,我答應了他們若是有中了此毒的到此處來求解毒之法,就算不殺也不能施展手段去救。」男人放下手中的茅草拍拍手道起身對魏長磐說道,「你幫我撿了茅草,我不來殺你算是報償,至於解毒的事,不必再想,等到你境界跌到谷底時割鹿台也不會再與你為難。」

  「不會與我為難?」魏長磐啞然失笑,「現在不是割鹿台與不與我為難的事,而是割鹿台的殺手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摘了我的腦袋……還有,就算是我境界跌落到了谷底,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割鹿台前十人的殺手的死和我有莫大關係,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況且.……」

  「喜子死了?」男人兀然打斷了他的話,「他死在了你的手裡?」

  「並不是,但他是因殺我而死的。」

  男人拾掇茅草的手凝滯了少頃后又忙碌了起來,將零散的茅草重新層疊而起,面容哀凄,良久方才重新開口道,「殺人者死於被殺者,喜子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但他一直沒有堅定自己脫出割鹿台的心,他的死或許是一種解脫。」

  「薛神醫這般治病救人的人也會同殺人的人成為朋友么?」魏長磐忍不住開口問道。

  「要命的毒用對了劑量和法子也會是治病的良藥,殺人的人救人上也不是庸手。你可知道,喜子身為割鹿台殺手,其實殺人間隙中一直在鄉野中當遊方的郎中以他所學醫病救人,時至今日喜子救的人其實要遠多過他殺的人,甚至遇上的棘手的疑難雜症我還要求教於他,他就這麼死了,我少了個朋友,未免是件可惜的事。」

  「那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就不可惜了?」魏長磐聲音驟然激動起來,「所救之人和所殺之人多寡,救一人殺百人有罪,救百人殺一人亦也有罪,既然有罪有豈能以救人多寡就這般輕易抵消。」

  是非功過,豈能以一言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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