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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九 無所憶

  「為什麼總要強去做出頭的事?前些日子還畏縮得連真名都不敢對人如實相告,怎麼在晉州又做了這麼多出風頭的事?」宋彥超與伍和鏢局幾人一身白衣縞素,在鏢局大院甬道相送背著包袱一身即將遠行打扮的魏長磐。

  將那口純粹武夫氣機度入魏長磐丹田處,老人渾身為之一輕后又迴光返照了半晌,又竭盡所能與魏長磐多言語了些時候,說是他四層樓破境時任由氣機於體內橫行了相當時候,未能及時引導氣機運轉小周天,眼下看來並無大礙,可待到日後與人對敵時氣機流轉失控,那時便無異於引頸待戮。

  「這口氣機原本說不定能讓你武道境界再生生拔高一層樓,但你初入四層樓根基未穩,此時助你再度破境登樓無異於揠苗助長。」用手撫著魏長磐的腦袋,老人笑著說出了對他的最後一句言語,「生死這種事,見多了,其實也便不似起初那般怕了。」

  而後老人便讓張八順來到塌邊交代些與晉州張家有關的事,魏長磐不便去聽,因而走到祠堂外,望著鵝毛似的落雪目不轉睛。

  並圓城下攻守一役已過去了一旬多日子,城內百姓一開始還不信蠻人竟被城內守軍一次擊潰,可待到偷偷摸摸出城的人回來一驚一乍地說北城牆外遍地都是蠻人人馬屍首時,城內百姓已經將信將疑。最後還是等到城守衙門布告出來,說是蠻人大軍經此一役后北撤百里紮營,再無意南下時,並圓城百姓又信了幾分,唯獨待到南面城門每日開兩個時辰供持城守衙門行牗人等與行商大車出入時,並圓城百姓才徹底信了城守衙門的布告。

  城內官宦富戶許多都不惜花大代價去城守衙門內換一份能夠出城的行牗,打算攜家帶口先南下避過這陣風頭再說。未曾想到衙門內那些平日里見錢眼開手鬆慣了的大小官吏竟是滴水不漏,似是瞧不見他們掏出的白花花銀子。

  正當城內這些有門路的人家都心裡打鼓是不是城守衙門為安撫民心特意放出的消息時,第一批進城的行商已然將城內最緊俏的貨物運了進來,聽那些趕大車的說主家雇了大批的護路在旁押著趟價值不菲的貨,可到頭來竟沒派上一次用場,他們一路上連一根蠻毛都沒見著就平平安安到了並圓城,僱主還跳腳埋怨自個兒怎麼就大手大腳雇了那許多護路。

  這些趕大車漢子的話傳到這些個朱門繡戶鐘鼎之家中,讓這些富戶官宦人家都鬆了口氣,只是仍有些不忿於城守衙門的大小官吏怎麼陡然不近人情起來,心想何時去上頭疏通關節換批人來在這並圓城內做事。

  也怨不得這些大小官吏放著銀錢不去掙,委實是宋之問宋將軍贏了守城這場仗以後於並圓城官場威望實在是如日中天,老晉州將軍雖說是個極好打交道且不怎麼理會衙門事物又銀子照收不誤的角色,可十日中有八九日都在病榻上纏綿的人,如何能打得勝仗?

  故而宋之問讓他們緊著出城的行牗,如有敢私放的不要怪他不顧同在晉州為官的情面。這不是宋之問隨口說說而已,南城門開不過兩日便有衙門內一個堪堪入流品的小官收受了五百兩銀子放了一份行牗,查出入名冊的時候給上官發覺,此事一時遮蓋不下來,結果那小官官帽子沒了不說沒準還要蹲一段日子大牢。

  宋之問來晉州還不滿整年,平日里素來以和待人,此番如此行事所為在晉州官吏看來為的便是在晉州至少是並圓城官場上先立威。

  一位手握兵權的晉州將軍在晉州大小官員眼中太好打交道也未必是好事,等此役勝后朝廷封賞下來,難免有些心術不正之徒意欲用他這棵風頭正盛大樹順勢攀爬的念頭,趁早絕了其中大半的心,以宋之問把憊懶性子,歸根結底還是怕日後麻煩,這能讓他省出好些蒔花弄草的時候。

  不過再如何伍和鏢局出入並圓城的行牗也不會短了去,一來鏢局營生在並圓城一城之內做不開去,二來晉州將軍本人和伍和鏢局總鏢頭這層關係擺在這兒,哪個不開眼的敢去刁難?

  「這些事那時候沒人去做,那隻得我去。」魏長磐不假思索,而後一咧嘴道,」更何況這些出風頭的事,不也都是好事?」

  「對晉州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對你來說可未必。」宋彥超沉吟片刻后道,「有些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徽州割鹿台的殺手刺客多半已經獲悉了你還活著並獲得挺好的消息,以那幫人的手段要找來伍和鏢局輕而易舉。再待在鏢局,不說你己身如何,對鏢局而言也是件難事。」

  宋彥超身為伍和鏢局總鏢頭,自然得事事先為鏢局考量,魏長磐滯留在此不論是於鏢局還是他自己都不是好事,割鹿台行事不擇手段宋彥超豈能不知?伍和鏢局上下男女老幼除去鏢師外還有千口人,他不能因為要護著魏長磐而令這些並無武道境界傍身的人都置身險地。

  「有支鏢局隊伍在外頭等著你,是趟去大堯最南方雲州運藥草的油水鏢,人手也都精幹,你在大車隊伍中平日里不要露面,待到宿州以後再尋處隱秘地方給你放下.……」

  「總鏢頭好意,長磐心領了。」他抱拳對宋彥超行禮道,他從伍和鏢局內承受的恩情已然太重,重到他償還不起,「可倘若真被割鹿台殺手發覺我在鏢局大車隊伍內,難免對鏢局有所牽連,到時連師公娘和師姐要是也被扯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斬草除根,確是割鹿台常見手段,到時不說你師姐和李氏那婦人這等血脈至親要被連根拔起,似我這般知情者大概也會被割鹿台掂量掂量是否也一併殺之,不過要殺我,割鹿台大概得好好思忖要用多少殺手的性命來填。」

  這便是宋彥超自信更兼自負所在,只要己身武道境界足矣,何須提心弔膽應對不知是何手段的襲殺。

  「所以我還是一個人走吧。」魏長磐緊了緊背身上包袱,確認不會影響自己拔刀時才滿意地點點頭,「不過走之前,我得先去張鏢頭家看看師姐和師公娘日子過得如何。」

  「一個整日以淚洗面,一個像是驟然換了個人,不是當年來信時那個頑劣丫頭了。」宋彥超道,「不過去看看也好,這幾天就得安排這娘倆改換住處,就這麼兩個生人在張八順家住著,雖說偏僻,可到底在割鹿台那些人看來也一目了然。」

  於是宋彥超領著魏長磐出了伍和鏢局大院。二人翻牆越棟于于城內飛檐走壁,好些次險些被人撞見,繞了不知幾多路程後方才到一處窄巷口停住,宋彥超指著巷頭那院門道,「便是這座院了,老張頭家裡倆兒子一個大的去給之問當了參謀,另一個還在家中預備來年考舉人,那對母女就住在裡頭,來都來了,不進去瞧瞧?」

  「瞧了又如何,我又能做些什麼,看一眼就走罷。」

  送鄒永安骨灰木盒回鄒家小院時他什麼都沒能做,什麼照料什麼虧欠哪裡抵得過人家兒子一條性命來得重。再多乏善可陳的言語勸慰碰上一句「我什麼都不要,你能讓他回來嗎?」的時候是那般無力。

  院牆和鄒家小院一樣不高,他扒住一塊土磚便能看見院內全貌,不是多金貴寬敞的院子,但勝在乾乾淨淨,積雪都被掃得一乾二淨,院內卻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屋內隱隱傳出有吟哦聖賢道理的聲音。

  這是晉州最冷的時節,百姓中鮮少有出來做活的,若是不為柴米油鹽發愁誰家都樂得在暖炕上裹著厚被貓冬。

  「進去看一眼罷。」宋彥超又勸道,「在異鄉的母女倆,見到故人是件好事,張八順小兒子每日都起大早來溫書,再過幾時那兩人也便起了。」

  魏長磐像是想起什麼,從院牆上輕輕跳下來,搓著手與宋彥超說道,「我與師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不如何快活,師姐被我累得挨了師爺好一頓家法,打那以後便是去縣裡師爺宅院練拳腳時碰上也沒個好臉色……」

  第一次與張笑川見面不慎打落她一包酥糖,而後一言不合便要試手,試手時見久攻不下便出了殺招,結果被張五用槍杆子抽腫了屁股。魏長磐至今還記得那次以後再去張家張笑川見著他第一眼便面色劇變而後一隻手不自覺往屁股那兒伸去,此後不論他怎樣賠禮道歉哪怕是花大代價買了棲山縣城內最好點心鋪子里的一小包點心去,收了點心也沒見她面色如何轉好,長此以往魏長磐也便不再去觸她霉頭。

  至於李氏,自己寶貝閨女因魏長磐被揍得幾天下不來地,對魏長磐這外姓的徒孫就算脾氣再好又如何?

  沒想到想在能與這兩人相關能追憶的就剩下這些雞零狗碎的破爛事。

  他更沒想到棲山縣張家只餘下這兩人。

  「不用再看了。」他說道,「下次再來探看的時候,師姐他們應該就不用這麼躲藏著過活。」

  或者他再也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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