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七 弓如霹靂弦驚
角弓松弦,箭如流星,自矮坡馬上人手中射向坡下,鵰翎箭正中一名晉州遊俠兒的胸膛,所幸侵透貼身甲胄入肉不過寸許,雖說似乎有兩根骨頭斷折了,不是致命的傷勢,故而後者才只是一個搖晃未曾墜馬,咬牙雙腿一夾馬腹繼續向前。
端坐馬背上的蠻人似乎有些詫異於先前的一箭未曾建功,不等他拈弓搭箭,身旁的伴當就向緊隨在那晉州遊俠兒其後的十餘騎一揮手打個唿哨,原本不緊不慢綴在後頭三五個馬身的十餘騎迅速策馬拉出彎月的陣型趕上前去,生生將晉州遊俠兒逼得兜轉馬頭向著那處矮坡逃竄。
又是一箭,力透脖頸,斜斜扎在土地上,沒有甲胄保護的咽喉顯出一個手腕粗細的空洞,箭頭上帶的勁道帶著血肉和碎骨都飛散到遊俠兒身後不小的範圍,遠遠望見那蠻人張弓欲射時遊俠兒便拔出腰間佩刀意欲擋隔,然而那箭的來勢卻是這般快,快到他還來不及舉刀。
這樣的重傷瞬間帶走了人身上全部的氣力,遊俠兒一頭栽下馬背,滿口白沫的馬沒人騎手駕馭又前沖幾步才停下。
矮坡上的年輕蠻人徐徐收起新換的鐵胎弓,滿意於這弓的威力和自己的準頭,蠻人披著銀狐皮的坎肩和紅緞子的襖,偏生還著了件墨綠的大氅,雖說在身畔的護衛和伴當看來是富貴逼人的打扮,若放在堯人眼中就未免遊俠太過不倫不類。
「這是第幾個了?」年輕蠻人面上有一道醒目刀疤斜貫整張面,傷口還粉嫩著,不是經年的舊傷。
「算上先前那二人,這是第三個。」身旁的伴當神色諂媚,「今日全倚仗世子箭術,不然就讓這堯狗跑了去。」
身邊護衛皆是身手不俗的武夫,即便這年輕蠻人不發箭也有十足把握擒殺這晉州遊俠兒,不過這伴當言語在那蠻族世子聽來顯然是極受用。護衛的武士們在地上垂死武夫的胸口補了一刀,而後把他頭顱割下掛在馬鞍邊。
台岌格部而今是草原勢力最大的部族,作為主君之下勢力最大幾位貴族之一的小兒子,也迭兒·忽察是能夠繼承忽察家大半權勢的人,故而所有人都竭力順遂他的心意而行。
今春南下的戰事中,也迭兒也曾親上過戰場,在重重護衛的保護下衝過堯人皇帝親自坐鎮的步陣,豢養的護衛替他擋下了大多的刀劈槍刺和箭矢,然而還是有一名堯軍的步卒向正得意洋洋肆意砍殺的也迭兒揮出一刀。
滿面鮮血的也迭兒被護衛們簇擁著脫出戰場,如果忽察家的世子就這麼死在戰場上,他們的主人勢必會暴怒著將他們所有人都貶為奴隸。忽察家的騎兵也得到家主的號令大半脫出戰場掩護世子撤離,堯軍趁勢反撲,這才扳回一城,雙方打成均勢后各自退卻。
假使忽察家的騎軍並未退走,此役堯軍難免要受重創,不論是大堯兵部的官員,朝廷的將軍們亦或是皇帝本人都低估了草原諸部的合力,倉促的北征未曾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其中有極大的幸運在內,只消蠻人破陣的騎軍再進百步,堯人的神射便有將狼牙箭射向御攆上那位萬金之軀的可能。
那名隱藏在步陣中的堯人武夫出刀而未盡全功,僅在也迭兒的面門上劃開一道不深的口子,遠未到傷及性命的地步,也迭兒卻將之視為奇恥大辱,此番南下光是被忽察家騎軍屠盡村鎮便不止雙手之數,被他親手引弓射殺的已逾百人。
按也迭兒脾性,親自動手虐殺時欣賞那些垂死之人的神情更合他口味,然而一次正待動手時那待宰羔羊在懷中暗藏的一把短刀讓也迭兒放棄了這種打算,也迭兒雖是武夫,身手也極平庸,在草原男兒中射術卻也稱得上出類拔萃,忽察家家主命家中人放話,吹噓出世子上陣后殺敵數百的駭人戰績,然而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晉州百姓。
眼下南方戰事正是焦灼的時候,不論是台岌格部還是其餘諸部族的主君都在為之頭疼不已,那間議事的大帳內連他父親都只能屈居末座,在草原武士們冒著落石壘木箭雨登城的時候這些部族貴族和主君們正在為繳獲的分配爭執不休。
縱是最受忽察家主人寵愛的小兒子也迭兒也沒有在這個時候跑去父親身邊的意願,此時忽察家在那間議事大帳內對分配的所得尤為不滿,擄來堯人充作忽察家奴隸的數目還不及死在戰場上的騎兵,其餘財物更是不值一提。
若不是當初忽察家的騎兵拖了後腿.……這是大帳中貴族和主君們在應對忽察家主質詢時最常見也是最有效的應對,卻往往能噎得後者無言以對。
也迭兒自知這其中有他大半的緣由,他不是蠢笨到這個時候還留在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父親身邊,於是便帶著自己的伴當和部屬的護衛四處遊走意圖找尋還有堯人居住的村鎮。
然而草原部族大軍南下已有相當時候,此前多半百姓都已就近撤入城牆內尋求庇護,各部族先行的游騎早便將大多村鎮擄掠一空,少數還有百姓在的村鎮也不再急欲燒殺,年輕的女人和比車輪矮的孩子都被充作奴隸帶往北方,也迭兒一行連覓四十餘大小村鎮都已被人捷足先登,那些落魄的牧民甚至連死屍的衣裳都扒了去。
鬱悶至極的也迭兒以私藏戰利的名頭格殺了兩隊小部族的人。不過是些被大部搜刮過後的零散物事,自然不能入了他忽察家世子的眼,可那些部族的的人見不下馬請安,他也迭兒·忽察,怎能忍受這樣的輕視?
因而這些小部族騎兵的人頭也被掛在護衛的馬鞍旁邊,隨著顛簸上下跳動,面上驚懼的神情兀自生動著。
如若再有三兩日尋不見什麼人蹤,也迭兒敗了興緻也便只得回大營,畢竟大營周圍方圓百里除去有幾座城外都已被馬蹄踏過不止一遍,至於再往南的所在還時常有堯人的軍隊出沒,也迭兒也不敢再深入。
那小隊的堯人被他們發現實屬巧合,忽察家的護衛探報說是前頭有零散的幾騎獨行,看服飾也認不出是堯人還是蠻人,馬是草原的馬,那七人隊人人一身破,似是奴隸武士和窮苦牧民,這些護衛也難以辨認,便回來請示主子。
這樣的人在也迭兒眼中是殺是放全憑他一時的喜怒好惡,雖說台岌格部主君頓冒徵召奴隸武士,下令貴族不得再隨意虐待這些上陣的人,有奴隸已經憑戰功贖換回了自由之軀乃至貴族的身份,但在絕大多數貴族眼中這些人依舊是奴隸的賤種,不配和他們在同一頂帳篷下飲酒。
對於主君的令,台岌格部乃至整個草原上的貴族檯面上都是聽從且敬畏的,不過私底下許多貴族對於奴隸的態度並未轉變太多,奴隸武士不過是替他們用骨頭鋪平前路的路石而已,草原上的統治者們真正倚靠的還是貴族手下騎軍們的馬刀。
更何況他也迭兒·忽察是忽察家的世子,殺兩個卑賤的奴隸或是牧民又如何?
然而在百無聊賴下令麾下的十騎去將那幾騎不知是什麼身份的人格殺,也迭兒於片刻后發現事情似乎有趣起來。
被派去的十騎僅余重傷斷臂的一騎逃回來,那七騎卻僅有兩人輕傷,這些忽察家豢養武士中遴選的精銳護衛竟在人數佔優的情形下被反殺,也迭兒不由來了興緻,這樣的獵物才能讓忽察家的男人振奮精神,那些孱弱到甚至不敢反抗的草原牧民很不合他的意,這樣久未見到的激烈反抗讓也迭兒渾身的血都熱得要沸騰。
就像馴服一匹烈馬一樣,也迭兒享受這樣曲折甚至會遭受挫敗的過程,但最終的勝券依舊緊握在他手中。
那七騎並未乘勝追擊,畢竟也迭兒身邊的護衛死傷雖說有九人,但在護衛他的,可是整整一個百人隊。
接著便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逃,那七騎每人身手瞧上去皆是不弱,然而二人有傷在身,在也迭兒手下護衛近乎日夜不休的追逐后終於和其餘五人拉開路程,最終慘死於也迭兒的弓箭之下。
這是第三人,己身並未有任何傷勢,奈何馬力消減,拚死搏殺終是因此丟了性命,死在那枚鵰翎箭下。
七騎還餘下四騎,馬背上也迭兒伸個懶腰打聲哈欠,帶著些睏乏想到,剩下的人可別太快被護衛攆上亦或是絕望自盡,不然接下來的日子對他而言就很有些乏味了。
也迭兒知道剩下的四騎說不定就在不遠處滿腔仇恨地看著他,渴望砍下他的腦袋來祭奠死去的同伴。
但也僅僅是想想而已,也迭兒放肆地在矮坡上高聲大笑,他是生來就站在山頂上的人,萬事稱心是他的特權,世間萬物除去寥寥無幾的那些他有求必應!有朝一日若是能攻破這堯人的京城,皇帝的位置他也能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