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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 蠻人野望

  帳篷燃燒的餘燼還未徹底熄滅,前來馳援的蠻人騎軍便已經踏上了這片營寨,碗口大的馬蹄掀開一塊塊禿草皮,四顧地上俱都是草原人裝束的屍首,而不見哪怕任何一名堯人。

  不論是輕騎破關還是在與晉州州軍的先後幾次大小戰事中,他們都未曾見過這般驍勇善戰的堯人,以數百步卒衝散了兩個千人隊斬殺一名千夫長,而後瀟洒離去,逃回來的人說這些堯人都會使妖法,射過去的箭沒有多少能奏效,刀矛似乎也不濟事。

  身量不高但極健碩的武士披著雪狼的皮毛和烏沉沉的大氅,腰桿筆直在馬背上端坐,靜靜向南遠眺,連綿的難民隊伍驟然加快,大半都入了並圓城,縱是現在差遣人馬去追擊也為時已晚。

  此次南下是以草原上幾個大部為主導,諸小部為附庸,分配搶來的財物時也是按著各部勢力和出力多寡。

  馬背上的武士頓冒,是草原上最大一部主君,在北方的草原上稱雄已足有二十餘年,卻仍是不見年老體衰的趨向。

  許多人都知道,這位草原上現在權勢最大的男人,不過是個女奴生的賤種,身為一部主君的父親一次縱酒後的亂性便有了頓冒。

  草原上的規矩,年紀最小的兒子將會繼承父親的帳篷和牛羊,頓冒是最小的兒子,出身卻極其低賤,雖說身上流淌一半是他父親的血,但是任何一個稍有權勢的貴族都能把他打翻在地用馬靴踩他的臉,頓冒的父親冷眼旁觀之餘竟也對那些人不施以絲毫的懲戒。

  三個比他年長的兄弟看待頓冒也絕不是以兄弟的眼光,原本還在明爭暗鬥的三人找到了共同的敵認,他們的父親已然不是很年輕了,在草原上能活到半百的歲數已是高壽的老人,再加上早年征戰落下的傷病,瞧著也就是這幾年事。

  頓冒的三個兄弟都是手握一部部分權柄的人,而他不過是個奴隸生的賤種,連每月的供養都是最少的,身為世子身邊不過寥寥的幾名伴當和僕役,沒有一名貴族看好他,都紛紛將自己的注壓在他的兄長身上。

  然而這些人都沒有注意到頓冒這個身材矮小的奴隸崽子有怎樣的雄心壯志,他沒有兄長們的財富去購置精鐵的兵器和甲胄,但有兩樣東西是草原上再貧窮的人都會有的,弓與箭。

  他打造了一種被稱為鳴鏑的響箭,訓練了三百人的奴隸,教他們跟著鳴鏑所射的方向射箭,頓冒以響鳴鏑箭射自己的愛馬,奴隸中有不敢射的,都被砍頭,而後頓冒又以鳴鏑箭射自己的髮妻,有人故意射歪的,被裝在麻袋中被馬蹄踐踏而死。

  後來,當他的父親和他的兄長們出部落獵黃羊的時候,頓冒向那四人射出了響箭,僅剩的百餘名奴隸的箭將四人四馬都紮成刺蝟,貴族們各自擁戴的人在瞬息間死去,主君的血脈只剩下一人,頓冒又殺了貴族中不服他的人,最終踏著他父親和兄弟們未寒的屍骨,坐上了他夢寐以求的主君的高座。

  頓冒對於親族的毫不留情並未延續到牧民和奴隸上,許是身上也流著一半奴隸血的緣故,頓冒作為主君這一部是草原諸部中屈指可數能善待奴隸跟牧民的部落。

  但對這些人的寬仁不代表頓冒不是個雄才偉略的雄主,頓冒向自己部落的奴隸宣布,能夠以戰功贖換自己和親人的自由,甚至能以此躋身貴族的行列,擁有人口,牛馬和草場。

  這在草原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的同時,頓冒部中的奴隸們也瘋狂了,這是在草原上千百年也未曾有的機會,成為奴隸的多是戰敗部落的人和沒牛羊草場隸向大貴族尋求庇護的牧民。在貴族眼中,奴隸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長得像人的牲口,吃的還不及牛馬多,但只要有一口糧食不至於餓死,就能死撐著活。

  草原上打仗,以往看的多半還是有多少騎馬的男人,披甲的騎兵通常只有貴族才能負擔得起,奴隸的命雖說不值幾捆燕麥的錢,卻也不捨得就這麼平白地送到騎兵的刀下送死。故而當臨近部落的主君聽說頓冒異想天開竟然想組建一支純粹都是奴隸的軍隊時,都嘲笑他的愚蠢。

  想借著奴隸的臟手來動搖這些部族多少代人積攢下來的威嚴,充其量不過是讓男人們的刀最後砍得更鈍一些而已。

  遠超這些部族主君的意料,他們部族的騎軍在耀武揚威地向那些奴隸崽子組成的隊伍衝殺時,看似不堪一擊的奴隸們竟然抵住了騎軍的衝擊沒有潰散,自由的誘惑於這些在生死間掙扎了太久的奴隸而言是豁出性命也要去追尋的東西,身邊同伴的死只能讓這些奴隸更緊密地靠在一起。

  比奴隸們的血勇更重要的是,頓冒不知從何處獲知了南人們將步卒組成一塊騎兵難以啃動鐵塊的本事,以步制騎向來是他們的專屬,雖然沒有精巧的機括和和盾牌弩箭,這些奴隸的戰力依舊使每一位草原上的主君震驚不已。

  在吞併了臨近兩個大的部族后,頓冒向在戰後倖存下來的奴隸們兌現了承諾,戰敗部族許多的人口、牛羊和草場部分都歸屬給了他們。貴族們在征伐中並未付出多少,竟也分得了相當數量的財富。

  一時間頓冒被部族中的人尤其是昔日的奴隸們奉為當代草原上最偉大的主君,所在部族的呼聲和勢力之大,竟隱隱有壓過所有主君的意思。

  「主君,幾個被扔下的堯人傷患透露,來解圍的幾百人都是堯的武人,戰力不是一般牧民能比的。」頓冒的伴當策馬趕來,翻身下馬後在他的馬下稟告斥候回報的消息,「這片營寨都是薩爾哈部落的人,他們部的主君先前在亂軍中被殺。」

  桀驁的黑駿馬在這個矮小男人的駕馭下溫馴得像是綿羊,這匹性子暴烈的仔公馬不久前還用后蹄踢死了一名奴隸,身為部族的主君,頓冒不但在馭人上展現出非凡的手段,更是少見的訓馬好手。

  薩爾哈在草原上不過有萬餘的人口,在草原上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部落,眼下拿出兩千騎來已是舉全族之力,剩下數百人馬沒了主君,像是沒有頭馬的馬群,現在先被攏到頓冒帳下一名千夫長手上管束,不然任憑這些人在晉州流竄也不是什麼好事。

  頓冒的身後是數百甲胄森嚴的護衛,金屬的甲環組成甲衣,外側還有堅韌的皮革增添防護,這些騎兵甚至還裝備了手甲和面甲,連馬匹也披了綴著甲片的罩袍。丈許長騎槍的形制不像是草原上那些手藝粗糙的工匠所能打造的,人馬俱甲的騎卒被從頭武裝到牙齒,猶如凶獸般猙獰,難以想象這樣的騎軍衝鋒時會匯聚成怎樣的一道鐵流,沒有步卒能擋住那樣的衝鋒。

  傾盡半族財富打造的一支重騎,是與頓冒又一次與族中絕大多數貴族意願相左的決斷,貴族們都想用掠取來的財富找堯人的行商購置金銀和絲帛,但頓冒力排眾議,既沒有增加太多的騎兵也並未給奴隸的隊伍更好的裝備,而是用差人用皮毛和駿馬在大堯境內換回優秀的工匠和鐵料,秘密打造了這一支迄今為止還未在戰場上出現過的重騎。

  草原人的騎軍向來追求輕騎機動,頓冒武裝這至今人數不過千的一支重騎,耗費卻不止五個普通千人隊,真正戰力幾何還未能真正印證過,但草原人常見的輕騎在這些騎兵面前孱弱得像是孩子。

  最強悍的奴隸和純血的駿馬才能負荷這樣的沉重的甲胄,其中多半也是武人。

  長久以來堯人以機括和盾牌組成的步陣,配合強弓勁孥克制著草原人的輕騎,在面對如林的槍戟和箭雨時,輕甲的騎卒在付出極大的死傷才能在步陣中撕開一道口子,這是今年開春時那一戰便應證過不爭的事實。

  開春的一役,頓冒的一部也是主力,草原上殘酷的冬天和接踵而至的春荒雖未對他的部族造成毀滅的打擊,但依舊損傷了他們的元氣,草原諸部族結盟后首次南下並未討得多大的好處,今年的飢荒超出草原上所有主君最壞的打算,又是一個近乎顆粒無收的秋天,羔子和牛犢也沒有多少的數量,飢腸轆轆的草原人都將充血的眼睛朝向南方。

  然而這次南下他們仍然需要面對大堯的步陣,重騎不是朝夕間就能組建的,頓冒不能在今年春到迄今為止短短數月內做到這樣的事。

  十年,早在十年前,身為草原一部主君的他就開始苦思冥想如何對付堯人的步陣,但僅憑他一部之力,遠不能與疆域遼闊的整個大堯為敵,飢荒讓草原人都放下了陳年舊怨團結到一處,故而頓冒在他四十九歲的這年冬天,終於帶著部落的全部人馬破黃羊關入晉州。

  他野心是……大堯十六州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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