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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 馬蹄向北人南望

  身為伍和鏢局鏢師,魏長磐與人對敵時出手的路數也曾見過,沙場刀術沙場刀法,虧得他下手還能拿捏好分寸,不然動輒便是傷筋動骨的損傷,畢竟沙場功夫,一招一式所為皆是殺敵,留力留手都殊為不易。

  至於師承,魏長磐始終三緘其口,他也不好多問,不是生怕有辱師門,便是師傅那兒出了些什麼不能言說的大事,在這點上張八順分寸把握得極好,不必多問的絕不多嘴,先前為招攬這人費了如此大的勁,若是在這事上弄巧成拙,那便是蠢到家的行徑。

  功夫路數究竟是何門何派不甚要緊,只要不是花拳繡腿就行,張八順便也不再於這些細微處斤斤計較,卻也留了個心眼兒,將幾手顯然不是大陸貨色的招數記下,待到日後再跟人打聽也不遲。

  而今白日天氣炎熱,日上三竿時張八順便不再催促大車前行,就近尋處涼蔭躲了這兩個時辰的毒辣太陽,趁著早晚兩段光陰趕路,行程自然不會快到何處去。不過張八順照此行路,再添上照顧傷者的那幾名鏢師經那天教訓,再不敢怠慢每天換藥,傷者原先流膿潰爛處都好轉些,他見狀也大鬆一口氣,而今宿州這般境況,要想再尋哪怕是個赤腳郎中來醫救,那都是筆不菲數目,更何況這荒郊野地的,哪裡去尋郎中?

  而今白日天氣炎熱,日上三竿時張八順便不再催促大車前行,就近尋處涼蔭躲了這兩個時辰的毒辣太陽,趁著早晚兩段光陰趕路,行程自然不會快到何處去。不過張八順照此行路,再添上照顧傷者的那幾名鏢師經那天教訓,再不敢怠慢每天換藥,傷者原先流膿潰爛處都好轉些,他見狀也大鬆一口氣,而今宿州這般境況,要想再尋哪怕是個赤腳郎中來醫救,那都是筆不菲數目,更何況這荒郊野地的,哪裡去尋郎中?

  出銀子事小,丟性命事大。

  這般慢吞吞的趕路,待到行至晉州時,這些人的傷約莫也便好了,到時他和老顧把那幾隻骨灰盒幫著送回去,到時就跟總鏢頭告老退下過舒服日子,豈不安逸。

  只是就這麼在路上盤恆,別說到晉州州城,便是出宿州到渝州地界都要再過半旬。

  張八順板著指頭算起路程來,若是再跟前幾日這般趕路,等到晉州怕是得深秋光景,那未免也太慢些。故而張八順一次歇息時把幾輛大車上的鏢師都召集起來商量,早起半個時辰,等天黑透再停車,一天才能堪堪走上七八十里路。

  這幾日路趕得百無聊賴,便是頭輛大車趕車的馬夫也被小顧顧盛強著說了一段幼時偷看隔壁寡婦洗澡的故事,那時只覺著是白花花一片肉有什麼好看,現在咂摸起來,卻是另一番滋味,惹得張八順幾人都轟然大笑起來,這馬夫姓邱,當天便被起了個邱寡婦的綽號喊著。

  鏢頭和老顧倆人那點老掉牙的故事一路上早就被翻來覆去講了不知多少遍,連邱寡婦都能記得一清二楚,這會兒雖不押鏢,也還在趕路,饒是那嗜酒如命的老鏢師也不過偶爾拿出酒囊來聞聞酒香,微抿一口解饞而已,其餘鏢師皆是滴酒不沾。

  不能喝酒的日子裡靠著就靠著這幾個故事和幾句葷話調劑,小顧顧盛連小時偷了顧生陽打酒葫蘆往裡頭尿了泡的故事都想起來當笑話說了,結果自然是被酒葫蘆里被灌了尿的那位拿著刀鞘追著打了好遠,期間刀鞘脫手,還是顧盛撿起來塞過去,而後接著就是他抱頭鼠竄的滑稽場面。

  「老子就說有日子那酒喝起來有股子尿騷。」張八順又拿著刀鞘追打了顧盛五六十遠,這才氣力不濟蹲下來喘息,後者剛想趕上來扶,脫手飛旋過去的刀鞘正巧把他腦袋打個正著。

  「這兔崽子……」顧生陽嘴裡嘰嘰歪歪說著。

  魏長磐這幾日通共加起來每日和人言語也不過十句話,這十句話還都不離吃喝拉撒。每日他們幾個輪番講起故事的時候也不過附和兩聲,這都被顧生陽看在眼裡。

  「魏小兄弟。」顧生陽一手叉著腰喘氣,從鼻子里哼哼兩聲,顧盛便心領神會拿了塊濕了水的巾子還有幾個路上採的野果,果子皮尚青澀,顧生陽隨意拿衣角擦擦便扔給魏長磐一個,「咱們幾個故事都講得差不多了,你給說說唄。」

  說罷便啃了口果子,魏長磐見他縮鼻子皺臉的滑稽相,好心提醒道:「老顧,這果子得轉紅了才能吃,現在吃了容易跑肚竄稀。」

  「你怎麼曉得這果子不好吃。」顧生陽呸呸呸吐出來,還吐舌頭做個怪相,「誠心看我老頭子笑話。」

  顧盛不信自己采來的果子味道這般不堪,便也拿起一隻咬下去,轉眼又吐出來埋怨道:「能不能吃不知道,反正這股子味兒實在是受不了。」

  「我家鄉的稻穀一年熟兩季,可家裡就那些田地,產出的糧食能養活兩個人就不容易。」魏長磐平靜說道,「這果子我得從夏末吃到秋天,吃多了是容易跑肚,可這果子那時山上最多,不吃這個也沒別的東西吃。」

  「秋天山上果子不是不少?」張八順瞅了眼落在地上滾了塵土的果子,「這果子我老家那兒熊瞎子都不樂意吃,嫌這東西味道嗆鼻,拿來餵豬豬都不長膘,魏小兄弟你吃這果子作甚?」

  「山上果子是多,可那時我又小又弱,稍可口些的都給他們拿了去。山靠外些地方的野果子都被采乾淨,只剩下這種難吃的,叫丑李,跑肚竄稀也得吃,不然空著肚子,晚上睡不著覺。」

  「有一陣子天天只能吃到丑李,別的果子一個也不見,家裡米缸又空了,得去上山挖藥材換米,山裡有老虎,迎面撞上了。「魏長磐吐納一次,平復了呼吸,自嘲道,「大概是老虎覺著我身上除了骨頭還沒二兩肉吃起來都嫌塞牙,這才留了我一條命到今天。」

  魏長磐緊抱身前那隻裝著骨灰的烏木盒背靠大車壁板,喃喃道:「能活到今天,對我而言是件很幸運的事.……」

  這些日子不論他怎麼在心底替自己開脫,堅守在瀟湘館院前使這趟私活免於最後陷入功虧一簣的境地,鄒永安是自己要去和那武二郎近身廝殺,捫心而問,當這個伍和鏢局的年輕三層樓武夫鏢師要去前院助張八順等人一臂之力時,他本可以去……

  可他怕了,怕被那武二郎一巴掌就拍死在這他鄉,伍和鏢局的人替他立碑時都不知要刻什麼字。

  張鏢頭誇他持重,老顧鏢師誇他老成,他有什麼可誇的,一個怕死鬼。

  「沒想到魏小兄弟小時還有過這般境遇。」顧生陽一巴掌拍在顧盛的後腦勺上,後者雖不明緣由,卻也悶聲不吭受了,「你瞧瞧你,從小就不愁吃穿的,現在哪裡比得過人家。」

  顧盛小聲嘀咕:「爹你不就也這樣,憑啥要我這當兒子的做的比人還好.……」

  這對父子又吵吵起來,張八順把魏長磐拉到一邊,不去聽這倆人的聒噪。

  「咱們走江湖的,於生死不該看得如此之重。」語重心長的,張八順說道,「若人人都是如此,那勢必什麼事做起來都畏首畏尾。」

  「生死是一等一的大事,如何能看輕了。」

  魏長磐面色不見絲毫放鬆,雙目與他相對,坦然道:「鏢頭,小子要如何做?」

  本不過是想找兩句話安慰安慰他,見這會兒魏長磐竟認真向他問詢,張八順也是一時語塞,思索良久方才苦笑答道:「生死這樣的事能看穿,無不是歷經極大的變故亦或是有大智慧的人物,魏小兄弟覺得咱像這樣的人物?」

  「不過有一點咱是知道的。」

  「還請鏢頭指點。」

  張八順鄭重其事咳嗽兩聲,肅然道:「不過有兩種人是無懼生死的,一種是瘋子,一種是英雄。」

  「鏢頭的意思.……」魏長磐面色凝重,「是要小子瘋一個試試?」

  「瘋你奶奶個頭!英雄啊!英雄!」張八順氣得跳起來,「好好頂天立地的英雄不當,當什麼瘋子!」

  說罷他見魏長磐陷入沉思,便有些心虛,過往他講的都是他從說書先生那兒聽來的道理,什麼英雄什麼瘋子看穿生死.……都是他胡謅出來的言語,那小子不會真以為這天底下還有人不怕死吧?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看來得提早些時辰上路。張八順吼了一嗓子,四散在周圍樹蔭下乘涼的鏢師不到一盞茶的光陰便都上了各自大車。

  他在大車上望見還自顧自蹲在一處的魏長磐,便再吼一聲。

  魏長磐彷彿從夢中驚醒,見伍和鏢局五輛大車都在等他一人。他先前在看地上庸碌的蟻群,正忙著搬運先前不知哪位鏢師扔下的一塊餅渣,恍惚間他把那塊餅渣用指頭掂起來,卻感到指尖細微不可察覺的一點麻,放到眼前看,一隻蟻正用死死咬住上面的一點皮肉。

  輕輕地,他將手指貼在地面,那蟻便鬆開了,匆匆而去。

  他上了大車,大車向北,他往南望了一眼。

  所謂英雄.……所謂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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