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 拳頭大小
屋門口的人喘息猶未定,扶著門框望向屋內,自是一目了然的,孫三娘便也不再多費口舌,一揮手,那小二小三便各持短刀緩緩進逼。
她心頭有些悔意,早知屋內這伙子人有她親自盯著,斷然出不了差池,怎地不讓小二小三也差去給小大助陣,也是自個兒看走了眼,沒瞧出來眼前這貌不驚人的小子有些身手,此番倒要多費些事了。
「先前是奴家看走了眼,未能瞧出小哥是這等人物,在這兒給小哥賠個不是。」孫三娘嬌滴滴道了聲萬福,這個壯大婦人生得轆軸般蠢岔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縱是塗抹了脂粉,仍是遮掩不住眼中凶光,這萬福更是讓被捆紮成粽子樣的許先心生嫌惡,奈何頭腦雖說還靈光,唇舌卻不聽使喚,否則指不定什麼污言穢語都罵得出口,此時卻僅能眼巴巴望著屋門口的那位。
身上衣有些凌亂,魏長磐終是平復了呼吸,道:「這是黑店?」
孫三娘嘻嘻笑道:「小哥兒真會說笑,這不是黑店,難不成還是白店?」
「那這些人?」
「小哥莫著慌,性命都無礙,只是服下奴家的蒙汗藥,手腳酸麻昏睡兩個時辰便好了,並無大礙。」孫三娘笑道,「只是敢問小哥,奴家那夥計可曾見過了?」
「打暈了,大車裡綁著。」
喚作小二小三的兩個夥計左右分左右逼到魏長磐身前不到一丈處,卻仍未聽著掌柜的言語,按理來說雙拳難敵四手,只消他哥兒倆齊上,老大牯牛都給按倒了,哪裡會對付不了個讓大哥莫名其妙栽了的小子?
「小二,小三,要是想試試這位小哥儘管上去,可別怪老娘沒把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要請郎中的銀錢是掏不出來的。」孫三娘瞧著門口那小子緩緩拉開的拳架,沖那兩個夥計喊道,後者也便乖覺退了幾步。
雙手攥握成拳拉開架勢后,肩胛傳來陣陣的隱痛。自打從榻上爬起來後頭一次與人拚鬥,拿著刀繩來拿他的夥計雖說不會甚麼拳腳功夫,奈何氣力比起被錢二爺錘鍊過體魄的魏長磐來不相上下,奈何也僅有一身蠻力而已,稍費些手腳也便騰出之手來擊在他后枕骨下一處竅穴,暈了后便綁起來,匆匆朝眾人所在這間大屋趕來,正巧撞見眼前這一幕。
行走江湖的諸般事宜,錢二爺曾零零碎碎與他提過些,其中便有事關黑店一節,說多是開在偏僻小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所在,有往食水中下藥,也有趁夜半摸到房中手刃了客人的,不是謀財便是害命,多是得罪了人又有些混不下去的黑道人物為避風頭所開,算不得什麼大手筆,一年到頭所害人命卻也是個相當數目。
黑店不比尋常客店,取食起其中酒肉來要分外小心,即便是歇腳用飯也訂好來素餐,此外店裡筷子是萬萬用不得,但凡用了的會被視為不通規矩的道上雛兒或尋常客人,便是可以任人宰割的「食通天」,反之則是動不得的「一招鮮」,動了非但多半討不找好,若是人背景深厚,說不準來日店都給你平了。
「如此說來,是這些黑店中酒肉不好,所以不要取食?」
「非也非也。」當時錢二爺露出高深莫測的笑,「酒肉好不好先不說,當中有沒蒙汗藥是其一,其二,那肉你怎知是不是白肉?」
「師父,白肉又是什麼?」
「白肉是食通天的肉,也便是人肉了。」
想起夥計給他端來那碗肉湯上浮著的肉片說不準是人肉,魏長磐頓時幾欲作嘔,被孫三娘瞧在眼裡,便調笑道:「哪家出來遊歷的子弟,這就吃不消了?拳架結實,人怎個是個弱不禁風的。」
孫三娘雖說面上還是輕鬆愜意,心裡卻已相當不好,瞧模樣沒費多大功夫就把那氣力堪比二層樓武夫的小大給料理了,武道境界想必也差不到何處去,就憑她一個弱女子和兩個粗蠢夥計,今日想要把這小子拿下來,怕是有些難了。
那死鬼男人,早不出門晚不出門,偏生來了硬行貨的時候說是要出門去尋酒喝,不然任憑你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她手掌心。
然而當前頗有些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的意思,照她脾性,萬萬沒有把到手煮熟了的鴨子再扔出去的道理,且這十多頭行貨扔也就扔了,偏生還有個有些本事打她一拳的,放走了報官不說,再殺回來,怎個招架得住。
心中打定主意的孫三娘對魏長磐說道:「今日算是小哥技高一籌,奴家認栽,這便取了葯來給這幾位解了,只不過.……」
「不過什麼?」聽得眼前這婦人話鋒一轉,魏長磐驟然緊張起來。
「小哥可得發下毒誓,一不準報官,二不能帶人回來報復,如若不然,天打雷劈,武道一途不得寸進。」
眼見魏長磐字字珠璣發下這個對於武夫而言可謂是極重的毒誓,孫三娘神情才略放鬆些,從懷中掏出只瓷瓶來,摘開上頭塞子,放在各人鼻下片刻時候,便能發出呻吟來,手足也動彈了。
「蒙汗藥藥力還未退,先用嗅瓶給清醒些,才能給服下解藥。」瞧見魏長磐不解眼神,孫三娘解釋道,從懷中又摸出只瓷瓶來晃晃,「不然牙關緊咬,丸藥送不到肚裡去,也是白費功夫。」
兩個夥計拿著嗅瓶給各人嗅過了,地上頓時好一片舒服呻吟,像是不多時便要清醒了,孫三娘又道:「放人走歸放人,酒肉銀錢可不能少,好歹是正兒八經的牛兒肉和酒,兩包蒙汗藥也要四兩銀子,算上解藥,怎麼不得要三十兩銀子,可不能少了去。」
孫三娘見這小子臉色有異,沒好氣道:「老娘說了牛兒肉便是牛兒肉,好些日子沒來客人了,哪來的白肉包子賣?明明是出來闖江湖的,也不曉得規矩,用店裡筷子不說,要的還是酒肉,不給你幾個下藥給誰啊。」
連珠炮似的言語說得魏長磐反倒有些愧於相對了,踟躕著說道:「三十兩銀子,我身上沒有那麼多……」
「咋個,難不成要讓老娘做賠本兒買賣?」孫三娘瞪大雙眼,又罵道,「別以為老娘男人不在就好欺負,逼急了咱也是跟自家男人學過兩招的,也算是江湖人,這般不要麵皮,人都放了還來討價還價這一套?」
「不是不是。」魏長磐連連擺手,「等這些人葯都解了,三十兩銀子湊湊也就出來了。」
「作孽啊。」孫三娘又是仰天長嚎,「就三十兩銀子還得十多個人湊湊,老娘瞎了眼,咋個瞧中這一車的窮鬼。」
這話說得魏長磐愈發窘迫起來,一人等會兒得掏出二兩多銀子來,指不定他還得找同鄉的許先借一錢銀子,真是應了孫三娘一車窮鬼的言語。
孫三娘嘴裡碎碎念地埋怨,小二小三兩個夥計去大車車廂里把大哥弄醒解綁了再扶回來,小三嘴饞了想要去掂塊碗里牛兒肉來,卻被小二一巴掌拍掉,那當大哥的至今對魏長磐還很是忌憚,拉著兩個同胞兄弟遠遠躲了。
屋外,雪虐風饕,吹進屋內,霎時間便化了。
魏長磐在炭盆邊烘烤著手,這酒家裡的食水他是再不敢動的,先前餅子又只吃了一半,只得強忍著饑渴,拉條凳坐得離那兄弟夥計三人和孫三娘都遠,就在許先身邊,嗅了嗅那瓶後頭腦像是清醒些,只是還說不出話,嘴角涎水也不淌,只是緊閉著嘴,死死瞪著孫三娘。
假使眼神能殺人,想必孫三娘此時已被千刀萬剮無數次而亡,奈何許先沒有那般神通,也便只得跟死魚似的瞪大了眼。
自幼家境優渥,便是家道中落了,許先哪裡受過這般屈辱?
等老子手腳能動彈了,非得把那婦人先前幾腳換回來不可,許先雖說有武夫體魄傍身,那幾腳卻仍是著實疼痛,難不成那婦人也是練家子?
「瞧你那死魚眼瞪的,瞪出來老娘也瞧不上你這樣兒的,要是被老娘男人回來瞧見了,指不定以為是對他媳婦兒不軌,到時招子都給你挖出來,再瞪,信不信老娘這會兒你這對招子就得保不住。」
此言一出,許先登時便老實了,魏長磐則將他向後拖到自個兒身後護著,生怕孫三娘當真上前要剜他眼珠子。
遽然,屋門開了,風雪灌進屋內,孫三娘用胳膊護面,罵道:「哪個砍腦殼的也不敲聲門就進屋,進屋也不趕緊關門,一屋子熱氣捂了多久,全被你個呆十三放走了。」
「自家男人回屋,還得敲門?」屋門閉合了,醉醺醺的男人走進來,手裡提著個布包,對孫三娘說道:「城裡的衣裳,試試可還合身?」
「死鬼,沒瞧見屋裡十多頭行貨,兩個扎手點子一個麻翻了,一個在這兒,對盤還是松人,當家的你拿主意。」
醉醺醺的男人扭頭望向孫三娘所指扎手點子,對魏長磐道:「劃下道來,拳頭大就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