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 黑店賊窩
十多人擠在這酒家中最是寬敞的一間大屋內,粗瓷酒碗不時對碰著,划拳吆喝聲不時傳出,滿是酒意,酒肉香飄得極遠,便是在縮在大車車廂內吞咽凍得鐵硬的干餅的魏長磐也能聞見,嘴裡幹得半點唾沫也無的時候就端起身茶碗嗦一口,照他的飯量得四張餅子才能湊合著算一頓,因而那小碗茶水也得省著些喝。
先前透過車帘子縫隙他朝外望去,見許先從那間大屋中出來左顧右盼像是要尋些什麼,只不過拗不過裡頭人的招呼便又回了去。
魏長磐心裡頭微微地有些感動,想著早些吃完出去跟許大哥說一聲也是好的,奈何吃得稍許極些便噎著,不住地咳嗽。
大車的帘子被掀開了,他覺得有些窘迫,便把手上一張啃了一口的餅子藏到身後去,抬眼看來人,正是這酒家裡膀大腰圓的幾個夥計之一,手裡端著碗噴香四溢的肉湯,沖魏長磐說道:「灶上燉完肉,剩下些湯水來,不要錢。」
那漢子見魏長磐要上前接過碗,又道:「快些喝了,掌柜的還等著用碗,這店裡難得來這許多人,碗筷都嫌不夠。」
「多謝了。」魏長磐伸手去接漢子手中碗,卻未曾想在車廂里做得手腳僵硬,竟失手將打翻在車廂內。
他拾起那摔出一道裂痕的碗,對那漢子說:「這碗多少銀錢.……」
那膀大腰圓的夥計拍拍腦袋,喃喃自語道:「早知就不聽掌柜的,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子,費些手腳也就拿下了,還摔了只碗,不曉得能搜出多少銀子來。」
「喂,小子。」先前瞧著還算敦厚的漢子獰笑從身後摸出了一把短刀。又將根繩子扔到魏長磐身前,「是你小子自個兒把自個兒綁上,還是等老子把你戳上幾個血窟窿以後再綁上?」 ……
大屋內,七八個燒得正旺的炭盆讓屋裡暖如春日,同行這一大車的人都是在武杭城裡做活的外鄉人。這些出賣力氣的匠人力夫在酒桌上極快便熟絡了,大碗斟酒,用手從大塊的肉上撕下來填進嘴裡。
這些粗豪的漢子想不出什麼得體祝酒詞,只得重複著那幾句最沒新意的話,不外乎發大財長命百歲老婆孩子兒孫滿堂,幾個年輕人所言都是大把銀子和漂亮老婆的話,而上了年紀的,都想著兒孫滿堂長命百歲頤享天年。
至於許先,則與其餘人所願大不相同,這個才及冠的年輕人蹦上桌四顧,朗聲道:「我許先平生有三恨,恨不生於北地開疆拓土馬革裹屍,恨未曾金榜題名位列卿相,恨空有一身拳腳武藝無處施展抱……」
話音未落,許先腳下一軟栽下桌來,近旁的幾個人接住他后哄然大笑:「醉了,醉了。」
「沒事兒,接著喝,這兩口馬尿咋個能把小爺放倒了!」他掙了三兩次才起來,「這酒還真有勁道,沒兩碗便上頭,嘿,這地怎個不平?」
許先踉蹌兩步,扶住桌沿,一手騰出去要去拉條凳擱屁股底下,他含混不清跟正在他身旁的老木匠說拉一把的時候,久不得回應,扭頭望去,見那老木匠正跌下條凳躺在地上。
「別擱地上睡。」許先強撐著要去拉那老木匠起來,「在這兒睡一宿非得染上風寒不可。」
手才離開桌沿,許先當即就是腳步虛浮,走近了老木匠身邊也沒有拉起來的氣力,於是喊道:「別光瞧著,來個搭把手的。」卻也沒人回他的話,惹得許先有些惱了,個個只顧自個兒吃酒快活,哪裡像是相互照應的出門人,便轉身沒頭沒腦地喊:「次那,人吶人吶人吶。」
他望向長桌四周,橫七豎八躺滿了人,酒家膀大腰圓的兩個夥計正要進來抬人,見許先腳步虛浮卻還死瞪著眼沒倒,也僅是稍有訝異,生得極像似是一對兄弟的二人中,蓄鬚的埋怨道:「教你別捨不得那點兒葯,掌柜的菜里都給分量下足了,酒里是不是又給缺斤短兩了?」
「不能啊,一紙包的都給撒進去了。」被教訓的那人一臉的不服,「指不定是這小子飯量酒量都不行,這才能挨到現在。」
「行了別在這給老娘吵吵了。」婦人進了屋,見滿地的人笑道:「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來幹活。」
那兩個夥計面露難色,眼神偷朝一處撇去,婦人順著這倆夥計眼神望去,眼見許先雖說身形搖擺,卻一時半會兒也無倒下的意思,不喜道:「怎的還有個沒倒的,難不成還是個練家子。」
說罷婦人便上前,許先此時覺察出不對已有些時候,別不是進了黑店賊窩,苦於手腳都漸酸麻,便是擺出個架勢應敵都難,見那婦人欺身近了,也只得胡亂向前揮出一拳,卻未曾想那婦人對自己下在酒菜里的葯極為自信,大搖大擺過來意圖給許先一把推倒了,當即被那一拳呼到面上。
捂著血流如注鼻子的婦人往後栽倒下去,被那兩個喚作小二小三的夥計扶住了。那婦人伸手指著許先罵道:「這鳥漢子敢打老娘,信不信一會兒頭一個把你剁了。」
許先才一拳揮出,不過只有平日里三分力道,卻把那婦人打得直叫痛,不過那拳一處,他也再穩不住身形,跌到了地面上,順手還從長桌上帶下來兩隻空碗到地上摔成碎片。
「作孽啊。」那捂著鼻子叫痛的婦人長嚎,「兩隻碗得三十個銅板啊,老娘今兒個不把你活剮了老娘就不姓孫。」
膀大腰圓的兩個兄弟夥計有些犯難,既忌憚許先拳腳功夫,又怕那婦人厲害,於是乎取一人拿著麻繩,一人舉著根粗大木棒,想著瞅准機會朝那傷了掌柜的人腦袋上來一下,等敲暈了再綁起來。
許先只覺著身處棉花堆里,渾身沒有一處能使上勁,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來,目光所及處卻還是清楚的,只得瞪大眼看著那兩人一步步逼上來,意欲大吼呵退那兩人,卻悲哀地發覺只能發出咿呀的聲音,不成語調,更談不上能有什麼威勢,反倒像是中了風以後終日躺在榻上等死的老人。
膀大腰圓的兄弟夥計二人見許先雖是怒目圓睜,可嘴角流淌的涎水總做不得假,約莫是葯勁上來了,不然就憑他先前打掌柜的那一下,這會兒哪有不上來給這兄弟倆一人打賞一拳的道理?
大樹十字坡之所以成為江州黑白兩道雛兒不敢輕易前往的所在,個中緣由便是其下藥手段,如不是老江湖,只消往食水裡下些蒙汗藥,等麻翻了便拖到酒家後頭地窖中去,等搜刮乾淨身上財物,一刀便死,而後將肥壯的大塊好肉作黃牛肉賣,瘦條條的作水牛肉賣,零碎小肉做餡包包子。
在此地開了這黑店的孫三娘與丈夫一道開了這黑店,收留了流落到江州來的別州三胞胎作夥計,雖說都不是習武之人,但天生氣力不小,孫三娘使喚起來倒還算是得心應手,飯量大些,也不用什麼工錢。
葯勁上了頭,有武道二層樓弟子傍身的許先雙拳綿軟無力在空中揮舞幾下,被那小二小三看在眼裡,便撲上去,按住許先手腳,上去麻繩綁了,果然是連半點掙扎的氣力也無,沒兩下就給捆的結結實實。
孫三娘從衣裙襖子里扯出一團棉花來塞在兩個鼻洞中,才上前發力踹了兩腳許先腰腹,直至後者蜷曲成一團才罷休。
起身向屋內四處望去,果然和這小子同行的再沒什麼扎手點子,眼下個個都四仰八叉躺著睡得香甜,殊不知不一會兒便都得成了她口中的牛兒肉。
江州這地界上,黑店生意就數孫三娘開得好,做的又是無本買賣,全靠來往客人送來本錢物事,在江州黑道中也算薄有名聲,只不過所在偏僻,故而除去偶然經過的,也少有人探尋見。
雖說面上被許先來了不輕的一拳,孫三娘臉上仍是喜氣洋洋,本就是有兩個日子沒開張,又碰上了這大雪,本想著關了店門等自家男人回來便沒日沒夜做那生娃的下流事,老天爺開眼,還沒等她男人回來就送上門來十來頭上好行貨,夠店裡三兩月用度,不枉她捨出去的貨真價實的好牛肉和酒。
不著急都動手開剝,雖說天氣寒冷,肉也不至於腐壞太快,但養著幾口子人總比肉臭了好,畢竟孫三娘不止做這黑店生意,臨近村鎮里也讓小二挑著擔子去賣包子的,總不好給那些鄉里鄉親的吃壞了肚子再尋上門來,到時候又得換地方做這無本買賣,屬實有些划不來。
實在是在這地兒待得久了,生出些戀舊來,孫三娘嘆口氣,四下轉著,想要挑揀出今日便要拖去開剝的貨色,別的不說,那打她一拳的得第一個開剝。
倏地,孫三娘想起什麼來,回頭對那小二小三問道:「見著你們大哥沒,叫他去料理個半大小子到這會兒還沒.……」
言語戛然而止。
因為屋門前正站了個她口中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