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槜李居不易
江州多水道,傍水而生的船家自然也不少,平日里打漁為業之餘,靠著私渡行人賺取些銀兩,上的賦稅多些,日子卻比起許多在土地上勞作的農人反倒要好過。
撐篙的漢子有一下沒一下,竹筏光靠水流推動,自然是快不到哪裡去的,只是這漢子也不樂意拿出再多的氣力來。這客人也太摳門兒了些,這條全渡口最破爛的竹筏要價本就不高,不過是五兩銀子,硬生生被這人軟磨硬泡砍掉了一半價錢,二兩幾錢碎銀便拿下了,甚至這小子還提出他自個兒駕著竹筏,能不能再減去幾錢銀子時,被這忍無可忍的漢子果斷回絕。
這漢子本是不想走去槜李郡的這趟船的,奈何家裡最近又添了個不帶把的,又得攢好些嫁妝,這才寧可少要些銀錢。
不過這那客人去處最近可不太平,聽最近瘋傳的消息,說是咱江州倆江湖門派吃飽了沒事幹,又在那兒爭地盤,已經死了好些人,附近舟子的營生也都不好做,不是改行便是去別地避避風頭。
這竹筏子上捆紮的藤條已經磨得光滑,那少年客人蹲在筏頭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魏長磐手伸入流水中,便能感到絲絲涼意順著胳膊蔓延上來,便縮了回來。他走得匆忙,除了些衣物和散碎銀兩以外,便只帶了那老秀才的那塊玉。
獨自一人出門在外時他才知道,先前攢下的那些銀子花銷起來實在是有些捉襟見肘,僅是這渡船一項,那粗布帕子包的碎銀苗條小半,已經能夠輕鬆握在拳心。
許是那漢子覺著有些無聊,便哼起了舟子的歌謠來,內容大致是從前有個英俊舟子,有一次救起了名落水的富家千金,那千嬌百媚的姑娘對那年輕舟子也是一見鍾情,後來便帶著背著家中長輩逃出來,與這舟子拜了天地,成了婚,從此恩愛雙雙。
不過這大概也便是這些舟子們的幻想而已,與這歌謠中內容恰恰相反的是,這些傍水而生的舟子討起媳婦來比起農家還要難上許多,船家女子除去平日里要做織補漁網的活計,當舟子在外行舟時,家中一應粗活累活往往都得由家中媳婦包攬。
那漢子唱罷,便有些想念趴在媳婦肚皮上睡覺的光景,撐起篙來也便更加不願多費力氣,竹筏自然而然也便愈發慢了起來,有如龜爬。
眼見岸邊上步子不緊不慢的行人都有趕上竹筏的勢頭,魏長磐其實心裡也是有些著急的,只是同時也明白自己砍價實在也有些狠了,船家也就有些吝惜氣力。
他起身朝竹筏尾走去,那漢子見這客人來,以為是要問在這筏子上如何過夜的事,便開口道:「客人如要住好些,便靠岸尋家客棧歇息,要是著急路程,只能在這筏子上將息一宿了,還沒鋪蓋,客人夜裡小心涼,還記得多披件衣裳才是。」
這漢子有些心虛,這竹筏上鋪蓋其實是有的,不過只有一套,若是被這客人睡去了,他便只能躺在光溜溜的竹塌上過夜。
不曾想這客人雖然錢囊抓得緊,其他大小事都不講究,也是怪事,竟還從他手中接過那根篙,說是要替他撐前半夜。起先還有些擔心這客人的漢子在旁邊盯了片刻,見這年輕客人不像是打腫臉充胖子,便由衷稱讚道:
「客人這篙撐得,比起咱這些河裡江上來來往往半輩子的舟子來也是不差了。」
只不過這年輕客人回答就讓這個漢子苦笑起來:「既然如此,那銀子能不能再少兩錢?」
捂緊腰間錢袋的漢子忙不迭擺手,「客官別的好商量,這銀子之前都減了一半,再少,讓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說笑而已,別當真啊。」魏長磐將長篙插入水中,再一發力,竹筏便順水向前兩三丈遠,比起漢子撐的那會兒自然是快上太多。
猶豫片刻的漢子開口道:「客人瞧著年紀也不如何大,怕是才束髮吧,怎地就一人出來了。」
魏長磐將那根長篙從水中提起,握著上頭半截還不如何濕漉漉的,照貓畫虎學著張家槍把式,以篙做槍,出了兩槍,雖說都徒有一兩分形似,在這漢子眼裡卻是露出畏懼來。
「啪啪啪啪啪啪。」蒲扇似的巴掌拍得震天響,那漢子撓撓膀子,開口道:「瞧不出來客人這般年紀就有如此武藝,收銀子的事,就當沒說。」說罷,便要解下腰間錢袋。
臉上那懼色做不得偽的漢子神色變化全被魏長磐收入眼中,忙止住他動作,困惑道:「阿叔我只不過是耍兩個把式而已,銀子該給的還是給的啊。」
漢子試探開口:「客人和那煙雨樓有關係沒?」
這話問得魏長磐一愣,想來關係應該是有的,便怔怔點了點頭。
那漢子終於解開了那根拴著錢袋的結實繩子,直接將那隻縫縫補補的錢袋整隻強塞到魏長磐手中,又手忙腳亂從他手中拿過那根篙來,滿臉堆笑:
「煙雨樓的公子,小的先前說話是不講究了,這點兒銀子權當孝敬,莫怪莫怪。」 ……
解釋了好半天才讓這漢子忐忑不安收回那隻錢袋的魏長磐一屁股做到竹筏上的竹塌上,苦笑道:
「阿叔我和煙雨樓是有些關係,可阿叔掙的銀子,哪有平白無故交給我的道理。」
煙雨樓的那些個饕餮最近轉性了,竟出了個這麼好說話的一個主兒?那漢子心裡嘀咕,卻不敢再跟魏長磐多搭話,撐篙也出了十二分的氣力。
槜李郡土生土長的舟子船老大差不多都被煙雨樓收取的孝敬銀子弄得苦不堪言,渡船銀錢十中抽二的孝敬,有幾家樂意承擔的?能走的都走到別郡去了,走不了的也沒多少掙銀子的興緻,有一天沒一天的混日子而已。
聽了這漢子言語的魏長磐有些難過。
這裡的舟子的又大為感慨地加了一句。
槜李居,大不易。
竹筏帶著心思沉重二人的偌大負荷,往槜李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