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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鏘鏘兮鐵甲

  少見沒以寬袍博帶儒士風采示人的松峰山山主高旭,此時全身披掛重凱,更有臉上更有面甲覆蓋。

  「樓主哥……哥小心.……這廝端的厲害,俺一拳就被揍得平地飛了去……」趙武喉頭甜腥湧起,故而說話斷續,在其身後的錢二爺以粗淺手法封住了他后心兩處竅穴,才稍稍延緩其傷勢,仍是治標不治本。

  此時這位煙雨樓樓主余成並未回話,而是心神鎖住松峰山山主高旭與其身邊的那名武夫,其餘三人,則是由張五一力承擔。

  那身為煙雨樓堂主的漢子與趙武同樣被擊出屋外,調息片刻后便又能拿起那雙鐵尺,幫張五分擔些壓力,其武道境界看來比起趙武錢二爺來高出一籌不止。

  大約是胸有成竹的松峰山這幾人並未著急出手,煙雨樓這一方滿腹狐疑之餘,也在暗自找尋生機所在。

  松峰山作為松峰郡唯一一座獨立山頭,並無奇險地勢,唯有山主高旭居所,坐落於懸崖峭壁之上。

  不待身邊那人制止,高旭便伸手掀開了臉上面甲,露出一副與往日平易近人表情截然不同的狂喜神色來,臉上幾處皺紋疊在一處,這狂喜表情細看起來便有些癲狂可怖的成分在內。

  高旭身邊那人並未能成功阻止他動作,便悻悻然將手縮回袖中,轉而嬉皮笑臉以對煙雨樓眾人。

  「二十年……二十年.……」高旭喃喃道,旋即猛然大吼,」二十年!二十年!」

  這位松峰山山主已然是失態至極,方才還是狂喜的表情,頃刻間便又怨毒至極:「余成,你煙雨樓二十年前殺我愛妻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同為江州最大兩個江湖門派之主的余成,此時深陷死地,仍是從容不迫,對高旭此問不屑之餘,生硬笑道:「松峰山與煙雨樓百年恩怨,死者千千萬,又何曾差了你婆娘一人,一筆糊塗賬,如何算得清楚。」

  高旭驟然暴怒,眼神幾欲噬人,然而片刻后又沉寂下來,語氣自嘲,「是啊,松峰山被逐出山門的內山弟子而已,違反了山上規矩,一枚棄子而已……」此言一出,那立於屋頂的老嫗同樣面露凄然之色。

  「可那還是我的妻啊,為我生了女兒,助我當上山主,愛我願為我豁出性命的.……妻啊。」

  長嘯聲響徹雲霄與松峰山上松海,高旭此刻如受傷的虎,便是煙雨樓眾人也能察覺到那股不容作偽的,真切沉重的,哀。

  「鏘」的一聲,撞山槍偏開兩寸,掀掉那位仍舊兀自張口長嘯的松峰山山主頭盔后,張五撤槍,滑步避開那老嫗自上而下的一劍后又重與煙雨樓樓主並肩。

  高旭身邊嬉皮笑臉那人已經看了眼手中兵刃,便笑不出來,那柄薄而柔韌的劍已經不成樣子,他先前橫劍封擋,卻被那一槍擊得後退,劍從靠近劍柄處被震彎。這種精鋼多次錘鍊去炭而得的薄劍極為柔韌,即使彎曲成圓也可以彈直,卻在這一擊的巨力之下完全廢了。

  「徽州的刺客們.……不會僅僅因為一點姻親關係,去傾其所有以助松峰山吧?」那柄劍的鍛造手法,即便在大堯十六州疆域內也是不過是少數幾家獨有的手工,而善用此劍的,只有一家而已。

  徽州的刺客。

  「老頭兒槍法不賴,眼力也不孬。」高旭身邊那人捨棄了手中那柄已經不堪使用的劍,從背上負的鞘中又取出一柄同樣形制的來,隨後又將握劍的手完全隱沒在大氅中,讓人看不見他手勢,出招也便更加難以琢磨。

  真是刺客的武術啊,張五心中一聲嘆息,如果不是此人出手詭異,替高旭擋下了那一槍,那此刻他們此刻要面對的敵手就得少上一人。

  不過但凡刺客一流,能身處陰影中襲殺之外,擔任護衛一職也是好手。

  殺人者,人恆殺之,也是江湖上公認的道理,當刺客失手時往往會果斷自盡,若是不成,之後所要遭受的苦楚,總是非人所能承受的。

  刺客這門行當是極掙銀子的,只是再大的刺客門派,也不能站在一州江湖的明面處,堂而皇之成為一州百姓矚目的對象,過手的銀子也都是不幹凈乃至血跡未乾的。

  早先本著」士為知己者死」慷慨就義的刺客,只因「義」之一字便激昂大義,蹈死不顧者,早年間在遊俠兒中也是備受推崇,只是以此為業的後來者便絲毫不顧及這些,都是認銀錢作父母的角色。

  余成瞥了眼手中刀,便不著痕迹得皺了皺眉頭,此前張五閃過那老嫗一劍,隨後一劍便是由他擋下,劍上力道遠出他所料,劍鋒更是將那柄煙雨樓樓主代代相傳的刀都斬出道小口來。

  這位煙雨樓樓主手腕現在還隱隱作痛,便輕抖兩下強壓下去。

  「在下早年身為煙雨樓普通子弟時,曾有幸見過崔老山主出劍如長虹掠空,而今老山主如此年紀尚且能勝過在下,說來實在慚愧。」

  余成看似句句恭維,卻一口一個「老」字放在嘴邊,對這位年輕時堪稱風姿絕代的松峰山山主而言,未嘗沒有羞辱的意思。

  「煙雨樓樓主什麼時候成了你這油嘴滑舌之徒,真可算是大不幸。」這位松峰山前代山主雖是鶴髮蒼顏,身上卻自有一番氣度在,嗓音也還是平和,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寒。

  還有上山下山兩條道上各自杵著的兩人,依舊渾身隱沒在一身純黑大氅中,既無出手的意思,也無退去的徵兆,只是攔路而已,卻給了煙雨樓諸人莫大的危機感。

  高旭紮起的發被撞山槍上的罡風凌亂了,這個英挺的老男人之前那股癲狂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決然。

  「你們此行所謀便是我性命吧?亦或是自然而然以為殺了松峰山山主高旭,松峰山自會土崩瓦解?」

  他嘴角的那一點笑千百倍得放大開來,還是矜持收斂的,卻是任何人都能感覺到的歡喜。

  「松峰山自開山祖師以來二十七任山主,無一不是年老體衰才退位讓賢,少說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其中不乏才智平庸之輩,若是聽憑其獨斷專行,那松峰山只怕沒幾代人便得被山上蛀蟲啃食乾淨。」

  高旭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松峰山山主?在議事堂的蠢材眼裡怕是就是條好使喚的狗吧?」

  「然而縱是如狗一般的山主,松峰山上想坐到這個位子上的人,還是能從山頂排到山腳的。」高旭話鋒一轉,向張五開口道,「不過張老爺子,事到如今我還是有刨根問底的年頭,無論是從何處看,松峰山都是比煙雨樓更靠得住的選擇,莫非就因為他余成開出的價碼高些?」

  「高旭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張五嗤之以鼻,「你那張臉不覺得和江州將軍府的那位太像些了么。」

  前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難道老爺子和我那位兄長有些恩怨?」

  張五再不屑於回答此問,手中一丈零三寸的撞山槍在他手中緩緩拉開,槍鋒直指高旭其人,除去身負重傷的趙武以外,煙雨樓其餘三人也都將各自兵刃的架勢變化到進手招數。

  到了這般田地,哪還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高旭拾起那落在地上的盔,戴上后掀下面甲,整個人便包裹在數十斤重的冰冷甲胄中,隨後便拔出了腰間配劍。

  那柄大堯將軍方能配的將軍劍和煙雨樓樓主代代相傳的刀碰撞在一起,其音鏘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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