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昭昭日與月43
除夕一過,因著何將軍已不在,是以拜年的人也不多,何昭君也懶得計較,樂得自在。
很快就到了上元節,火樹銀花,花市燈如晝。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何昭君牽著何煜的手,身邊跟著趙啟和陸燦。她叮囑幾人道,「街上人多,跟緊我!」
何煜是小孩子心性,看什麼都新鮮,都想瞧上兩眼。趙啟以前很少見過這麼熱鬧的場景,也有些興奮,不過明顯克制著。
何昭君不想掃了他們的興,便由著他們。
她其實是不太想來這燈會的,但也不想剝奪何煜這些應有的樂趣,再過幾年,他便不會再這般輕鬆了。
這燈會於她而言,是再慘痛不過的經歷。短短一年之間,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上一年,她身邊的是樓垚,父兄還在,何家熱熱鬧鬧。也是在這裡,她遇見了肖世子,那毒蛇一樣陰險噁心之人,走上了萬劫不復的道路。
若是一切可以重來,父兄還在該多好?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可這如織的人流,卻讓何昭君想起了馮翊郡那血流成河,滿是屍體殘骸的場景。
她有多久沒有想起那一切了?她以為,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淡忘的,可事實是,這道傷口就長在她心口上,看似已經結痂,可只要輕輕一扯,就會發現,內里早已血肉模糊。
何昭君看著遠處的燈火出神,直到何煜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姊,前面有賣糖葫蘆的!」
低頭看了看一臉稚氣的幼弟,何昭君擠出一個笑容,「好,阿姊帶你去買!」
賣糖葫蘆的老人鬚髮皆白,笑得和藹。何昭君買了四串,阿煜蹦蹦跳跳,趙啟雖不顯,但還是高興的,只是當她遞給陸燦時,他分明有些局促,「女公子,屬下……」
看著陸燦這遲疑的樣子,何昭君覺得有些好笑,把糖葫蘆塞進他的手裡,「過節而已,不需要如此拘束。」
說罷,咬了一口自己手裡的糖葫蘆,酸酸甜甜的,讓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果然,小孩子的玩意兒能讓人心情變好。
只是睜眼的下一瞬就見一個身影朝自己走來,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出現幻覺了,這可不像那位的行事作風。
可當人越走越近,身長如玉,清貴雋然,她瞪大了雙眼,這不是三皇子又是誰?
「見過……太……」
何昭君嘴裡的糖葫蘆還沒咽下,說話含糊不清,剛想行禮,卻又驚覺這是在燈會上,不宜聲張。於是卡在原地,不上不下。
正想請罪,就見眼前的人低低地笑了起來,眉眼之間少了幾分凜然,多了幾分翩翩少年郎的風姿。
何昭君一貫是進退守禮大方得體的,文子端見過她和凌不疑你來我往試探交鋒,見過她懟樓犇口若懸河字字珠璣,他見過她的聰慧和膽識,可卻是第一次,見她如此嬌憨可愛的一面,心下不免覺得有趣。
她披著淺紫色的披風,小臉隱在雪白的毛裘圍脖中,腮幫子鼓鼓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嬌俏可人。
可細一想,她不過也是個才十四五歲的小女娘,該被父兄寵著的年紀,只是因著變故,不得不挑起何家的重擔,放下原本少女心性的一切。
何昭君回過神來,趕緊一口咽下嘴裡的糖葫蘆,見文子端左右都沒人,不由得蹙了蹙眉,「殿……公子怎地一人在此,也沒帶些護衛?」
貴為一國儲君,隻身出現在鬧市,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禍事?
看著何昭君一秒切換成那副盡職盡責的臣下模樣,文子端也收斂了笑意,只道,「今日政務已經忙完,便想來看看這一年一度的盛況,順便體察一下民生民情。」
這時,何煜幾人見何昭君立在原地,也反身來尋,看見文子端的一瞬,何煜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三……」
只是第一個字剛出口,就被趙啟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阿煜,慎言!」何昭君沉下了聲音。
何煜立馬乖順,低下了頭,想起阿姊平時的教導,確實不該如此莽撞。
何昭君轉身看向文子端,「此處不是敘話的地方,公子若是沒帶隨從,不如與我們同行?」
公子?文子端倒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稱呼,不免覺得有些新鮮,「好。」
幾人沿著鬧市繼續往前走,可身邊跟了這樣一尊大佛,眾人心知肚明他的身份,哪能盡情地玩鬧?就連何煜都乖乖地不再活蹦亂跳。
正好田家酒樓底下圍了好些人在猜燈謎,何昭君向文子端提議道,「公子,可想去那邊看看?」
正好酒樓旁邊就是大路,何昭君心想,猜完燈謎就送這尊大佛回家,自己還能再帶阿煜他們玩兒會兒。有他在,誰都不自在,還要擔驚受怕。
樓下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燈籠一行一列掛了一整面牆。底下儘是些年輕男女,結伴同行。何昭君淡淡看了一眼,移開了目光。一年而已,物是人非,竟像是過了一生那麼漫長。
「安成君好像無甚興緻?」身旁的文子端看著何昭君神色淡然,問道。
「只是些少男少女玩趣的東西,於我而言,太過遙遠。」
文子端微微一挑眉,這話說的,倒像是個年邁滄桑的老嫗。
「這麼多燈籠,就沒有一個能入安成君的眼?」
何昭君想起上一年,她想要的那個燈籠,樓垚卻猜不出燈謎,於是自己對他冷嘲熱諷一番。想來,也確實是自己的不是。心中想著旁的事,心不在焉地隨意一指,還是去年那個位置。
卻不想,文子端朝著老闆要了謎題,只看了一眼,便給出了答案,接過燈籠遞給了何昭君。
何昭君看著眼前明晃晃的燈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正猶豫著,遠處馬蹄聲傳來,凌不疑領著黑甲衛而來。何昭君看了眼文子端,見他神色自若,目光灼灼,彷彿早已預料。
是了,儲君怎會隻身在外逛燈市,是她杞人憂天了。
在凌不疑下馬走到兩人面前之前,文子端把燈籠往何昭君手裡一遞,「這,就當是給安成君今晚的謝禮了。」
凌不疑走到兩人面前,似是沒料到他會和何昭君一起,看了眼她手上的燈籠,又看了眼文子端,神色不明。
周圍的人早在黑甲衛來時就散開了。
倒是何煜見凌不疑來了,興奮地上前叫了一聲凌將軍。
凌不疑低頭看了眼何煜,看著他目光殷切,滿是崇拜,也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罷了,朝著他道,「等我哪日得空了,就來教你功夫,你先練好之前的。」
何煜聞言,笑得燦爛,「是!」
何昭君這才出聲,「既然凌將軍來了,我們便先告辭了。」
向文子端行了禮,告退之前,看了凌不疑一眼,又看了眼身後的田家酒樓,也不知,他查出什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