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23
鄺露在店裡坐著,湯圓都涼透了,客人也快散完了,裴子意也沒回來。
隨從勸道,「鄺小姐,世子爺興許是有事耽擱了,夜已深,我先送您回去吧!」
鄺露回到府里,正好碰見要出來尋自己的兄長。
「西邊夜國來犯,爹爹已經連夜被招進宮了,吩咐我們好好在家待著,不要出門。」兄長解釋。
鄺露心中一咯噔,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半夜,已開始全城戒嚴。守夜的士兵嚴陣以待,緊張肅穆的氣氛蔓延,烏雲籠罩在整個都城上空。
西方夜國本是盟國,怎料與朝中皇子勾結,新年未過,正是守衛鬆懈的時候,加上有內奸,一路長驅直入,連破九城,直逼都城。
鄺大人是戶部尚書,掌管錢糧,軍隊的後備輜重,皆繫於他。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已經好幾日未曾回家了。
裴子意特意差侍從來勸慰鄺露,說自己在軍中脫不開身,讓她這幾日哪裡也不要去,好好待在家中,又撥了兩個侍衛來保護她。
鄺露知道,裴子意本就出自將門之家,他的志向就是能保家護國,征戰沙場。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的使命,容不得他退縮。
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讓侍從將一塊玉佩轉交給他,那是他一直念著的,她從小佩戴的平安佩。他曾開玩笑說要鄺露作為定情信物送他,那時候她還很羞澀,沒有應下。但這一次,她痛苦地給了他,只盼他能平安歸來。
城中的氣壓越來越低,百姓都處在恐慌之中。許多人已經提前收拾好細軟,準備隨時跑路。鄺露日日待在府中,只能從父兄的隻言片語中得到一些訊息。
世家貴族的公子哥們,從小細皮嫩肉紈絝不羈,這一次,也都紛紛穿上了鎧甲戰袍,奔赴前線。
家中除了不習武的三哥,其他兄長也都披甲上陣。偶爾兄長們會傳來前線的消息,比如哪個貴公子中了一箭疼得嗷嗷叫啊,哪個小痞子上了戰場嚇得腿軟啊,裴子意又打了個勝仗啊……
鄺露知道他們想讓自己安心,可她心裡清楚,情況不容樂觀。城中守衛一日比一日嚴,抬回的傷員一日比一日多。不知道裴子意有沒有受傷,不知道兄長們能不能撐住?
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傳來,大將軍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曾經一起騎馬投壺的小子被敵軍射中胸口,軍營中內奸挑起了動亂……
鄺露難以想象,平時和自己嬉笑怒罵的那些公子哥們,如何在戰場上廝殺,他們年輕朝氣的生命如何結束在刀劍中。侯爺昏迷不醒后,擔子都落在了裴子意身上,他又如何撐得住……
城破的那天,鄺露眼皮跳的厲害。大哥一身是血的飛奔回家裡,讓侍從護著她離開,然後又回到了戰鬥中。
鄺露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為了不給他們增加負擔,她隨著裴子意派來保護她的那兩個護衛,一起從地道離開。
所有士兵將士,退守皇宮,那是最後的堡壘和希望了。
兩軍對陣,宮門易守難攻,雙方僵持不下。
鄺露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見到裴子意。少年將軍,身穿鎧甲,本該意氣風發所向披靡,可此刻的他,盔甲上血跡斑斑,左邊手臂像是受了傷,用紗布隨意纏了纏,一張俊臉上滿是疲憊和滄桑。
當鄺露被五花大綁,推到陣前的時候,四目相對,鄺露眼裡只剩心疼。
她本來和兩個侍衛準備出城,卻遇見了一隊精兵,像是特地為她而來。那兩個護衛皆死於敵手,她,也被押到了陣前。
「裴子意,這是你的未婚妻吧?這般細皮嫩肉,要是折在了軍中,太可太可惜了!」敵軍叫陣。
裴子意看著被綁在陣前的鄺露,怒氣滔天,在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確認她沒有受傷后,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李尋,你意欲何為?」裴子意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和對方談判。
「你們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了。若你能打開城門,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真是異想天開,我大順男兒,只可戰死,不可投降!」裴子意想都沒想,直接拒絕。身為將帥,可以馬革裹屍,戰死沙場,但絕不能未戰先慫,繳械投降。
那士兵冰冷的刀刃就抵在鄺露脖子上,「那你這嬌滴滴的未婚妻,不要了?」
裴子意心中一恫。
鄺露望著裴子意,她知道,他不能開門投降,他本是明亮的天狼星,該建功立業征戰沙場,絕不能投降。裴家百年的英名,他心中的家國,他的傲骨,都不能接受不戰而降。
「裴子意,不要管我,未到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你要好好的,替我照顧好我父母。」
鄺露知道,這是個兩難的抉擇,她不希望裴子意背上賣國的罵名,若以她的性命,能換回家國,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話音剛落,肩膀便傳來劇烈的疼痛,鄺露強忍著沒有出聲,抬頭看向裴子意,嘴角揚起,示意他自己沒事兒。
「住手!」裴子意心痛難忍,「李尋,你若敢再動她一根毫毛,我今日就算戰到一兵一卒,也定要取你性命!」
「你知道,我不可能投降,但你若再傷她,我必與你不死不休。」
「不如你放了她,我來做你的人質。我們一命換一命。」
「沒了我,你們應該會少很多阻礙,我也不算對不起我的國家。」
那叫李尋的頭領一想,他本就沒指望能用一個女人換一座城,但若能先拿下裴子意這枚大將,他們攻城定會容易許多。
「好。我說到做到,你過來,我放了她。」
鄺露看著裴子意,脫下鎧甲,放下他的劍,一步一步走向敵營。
「不!裴子意,你回去!」鄺露痛苦出聲,不停地搖頭,他會死的!
等走到空地,要接近敵營的時候,一支箭「嗖「地射出來,直穿他的左腿,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裴子意又站起身來,一支箭又射穿了他的右腿。他一手拔出箭頭,鮮血飆出,強撐著站起來,看向李尋,
「放了她!」
鄺露看著裴子意,拚命地搖著頭,淚流滿面。
他本是鮮衣怒馬少年郎,就算死,也應該戰死沙場,轟轟烈烈堂堂正正死去,而不該這樣憋屈的受盡侮辱再死去。
「等我們攻下城門,自會放了她。放心,我說話算話。」
裴子意看著李尋,恨意滔天。可他什麼都不能做,鄺露還在他手上。
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李尋又令人搭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
在萬箭齊發之際,裴子意轉頭朝鄺露溫柔地笑了笑,嘴角的血紅的刺眼,他向往常一樣哄她,「別怕,好好活下去。」
萬箭穿心,漫天的血色,吼聲震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鄺露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了。
那個都城中最明亮的少年,死在了城破的那一日。
李尋確實守諾放了鄺露。
可國已破,家已亡,心上人為自己而死。短短几日,鄺露就像過完了這一生。
她拚命的朝裴子意跑去,被屍體絆倒了,便手腳並用的爬過去。
當她抱起他的身首時,眸中只有一片血色。他本有著錚錚傲骨,滿腹大志,是翱翔九天的雄鷹,卻硬生生被折斷了翅膀,葬送在了這裡。
狐狸面具從鄺露袖間掉落,沾滿了灰塵與血跡。
鄺露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露出淺淺的笑,「子意,我就來陪你了。」
恍惚間,她又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打馬從南街而過,笑著朝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