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熙王府里,四處掛著白色的幡布,瑟瑟秋風一吹,滿園蕭瑟。
院牆邊的一個屋子裡,點著昏暗的油燈,楠木桌子上堆著許多文書,有他自己要來的,還有凌晏如強硬的給他派來的,這些文書大都關於一個地方,南塘。
「咳咳咳……」強忍過後卻仍然咳出聲來,俯首在桌案前的人毫不在意的一手捂著唇,一手拿著狼毫批改文書,有人捧著一個盒子走進來,「公子,這是上回收繳上來的福祿膏,您看怎麼處理?」
福祿膏?
寫字的人筆下略停滯,抬眸看去,「先放在這吧。」
「是。」小廝把盒子放在遠處的小几上,而後出了屋子關好門,好讓這原本就空冷的屋子別太嚴寒。
玉澤批改完這次的文書,把下屬給自己的信展開看完,而後在油燈上燒了。
左不過就是花忱不願意接他的好意,左不過就是朝中世家寒門各方勢力對他的攻訐,都看習慣了。
而後他站在桌案前,微微酸澀的眼睛透過滿室的晦色落在遠處的盒子上。
他此時病著,頭也疼得厲害,整個人的精神似乎在崩潰的邊緣,急需些東西讓他喘息一口。他垂在桌邊的手指微微蜷緊……
福祿膏,五石散,據說這東西有致幻和歡愉的能力,那麼……
是不是能讓他短暫的逃離這樣行屍走肉般的狀態呢?是不是能讓他短暫的忘記那些日夜折磨自己的記憶呢?是不是能讓他見到從來不願意入夢的人呢?
他從桌案後走出來,伸手觸上那盒子,打開,撲鼻的甜香。
他伸手拿起那藥丸,胭脂色的紅丸,圓潤小巧,似乎入口即化……他目光失神,喉嚨有些發緊,指尖的藥丸似乎是續命的良藥,他微微仰頭,閉眼……
「玉先生?你這是在幹什麼?」
「啪撻——」似乎是珠子落地的聲音,指間的藥丸滾落地上,消失不見。恍惚而狼狽的青年倏然轉身。
「先生這是做什麼?吃藥嗎?」
熟悉的聲音聲聲入耳,玉澤緊緊盯著眼前的影子,艱澀的開口,「不,沒有。」他把剛剛摸過藥丸的手指藏在袖子下,極重的摩擦了幾下,直到變紅。
「先生似乎生病了。」少女略微擔憂的嗓音傳進耳中。
玉澤此時卻不在去看她,他微微笑著低頭,「是啊,我生病了。」
可是這樣的病,似乎是獎賞啊。
他低低的笑出聲,風聲穿梭在亭台樓閣之間,府邸的空蕩,讓所有的聲響都似乎是嗚咽聲,燭火微閃,映在窗欞上的影子分明只有一個人,哪裡來的少女。
哪怕是幻影,他也不願意讓她知曉他剛剛一瞬間的低劣心思,其實他何嘗不知,最糟糕的自己早已經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清瘦的青年合上盒子,走回桌前坐下,眉目間含著些笑意,他又提筆,筆筆落下都是在寫她生前的心思。
「你想保護的一切,我都替你做好,只希望……」在唇齒間的話忽然住口,青年沒說完的話里,是,「只希望你能願意時時來看看我。」
而這樣的願望,此時說來都是痴妄。
——
「嘶!」花顏輕輕地吸氣聲響起,她看著纏在梳子上的頭髮趕忙道歉,「你疼不疼啊?我剛剛似乎用的勁有些大,拽下來幾根頭髮。」
這聲音把他從過去拉回來,室內的桌案上放著熱茶,身後是怯怯與他說話的人,燭火倒影之下,是重疊的影子,是溫暖的小人間。
「沒事,應該是自己掉的頭髮,不干你的事。」
「不疼就好,」花顏道,「然後呢?你剛剛說這東西有致幻的作用,似乎還有成癮性?」
「嗯,上一回在岷山城救那些人的時候,就發現那裡有五石散出現,當時督查的官員雖然覺得奇怪,卻也解釋說可能是這些兵士自己抽的,若是按照你所說的,那這東西牽扯的人和事就多了。」玉澤聲音略低,眉眼低垂,這是他想事情的時候的小習慣,不同於平日里說話的輕佻風流。
花顏道,「這東西是從春花那裡來的,從倦煙的話來看,可能她也是被這東西控制的。」她眉頭緊鎖,「這東西的毒性當真沒辦法解除嗎?」
玉澤搖了搖頭,「最簡單的也是最有用的就是自己斷了這藥丸,配合藥物壓制自己挨過去。要說完全解除是不可能的。而且按照你的描述來看,她們已經接觸這東西很久了,這麼久的食用,想要解除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花顏低下頭,心情低落,「我當時說過,要幫她們的……」
少女心情低落時,玉澤伸手把她手裡的梳子拿走,轉身握住她的手,低頭與她額頭相抵,輕且淡的聲音和著荷香飄來,「不必自責,你若是能把這幕後之人找出來,斷了這東西的源頭,不但救了她們,而且是救了更多的人。」他頭髮已經全乾,淡淡的蓮花清苦味道此時也好像是醒神的良藥,花顏微微抬眼就撞進他專註的眼眸里,四目相對,她頭一回不是害羞,清光流轉,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卻不知道他也在感謝她。
「我明白了。」
青年與少女誠摯的目光相抵,心湖裡大片的荷花似乎被月色照耀,長風盪開。
「這件事我會告知凌晏如,讓他派人來暗中協助,此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告訴更多的人。」送她出門前,玉澤叮囑道,「此事既然已經持續了這麼久,還牽扯到人口販賣,定然不是你們能夠撼動的,目前你最要緊的只是乾門學任務而已,不要分心。」
「嗯。」花顏原本有些搖擺波動的心神被他的話安撫,「我會量力而行。」
「嗯,若是有事,可以聯繫文先生。」玉澤道。
花顏略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他,玉澤微微點頭,她便明白了,都是一道人。
「好。」花顏點了點頭,轉身出門時略停頓一下,轉身屈膝一禮,「先生好夢。」
玉澤一愣,人已經提著裙擺出了門。
他輕笑出聲,看著少女雀躍的背影,字字溫柔,「阿顏,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