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用帕子把盒子抱著,敲響了玉澤的門。
「玉先生?在嗎?」花顏問道。
「嘩啦——」是水流的聲音,幾聲水波蕩漾之後,響起了衣料摩擦的聲音。
花顏的臉騰地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先生若是在忙,學生就先回去了。」她磕磕絆絆的轉身,伸手一摸,臉已經燙的和燒紅的炭一樣了。
「吱呀——」開門的聲音傳來,隨著一道飄過來的還有他身上那股子似有若無的清淺蓮香,似乎因為過水,更加清新濃郁。
「花學子留步。」青年含笑,身上披著外衣,長發披肩,還滴著水。剛剛洗浴過的面色微微泛紅,睫毛上都沾著水,微微低眉,就凝成水珠滴落眼瞼,似乎落了淚一般。
花顏轉身,看見燈火折射水珠,閃出細碎的光。
「為師可是等了你許久。」
花顏無所察覺就進了房間,玉澤隨意問道:「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先生不是說有事等我?」花顏恍然反問。
「原本是有事,」玉澤嘆道,「今夜褚芳樓有煙火,這個屋子的窗戶恰好可以看到全貌,想著你似乎喜歡煙火就想等你來看,沒想到就到了這時。」他語氣裡帶著一點點的責怪還有無奈。
花顏乾巴巴道:「先生知道,我有任務在身。」
「不錯。」玉澤道,「是不能和我說的任務。」
他輕聲道,倒讓人覺得似乎不告訴他是件錯事。
花顏抬眼,看見他披著頭髮不在意的坐在對面給她倒茶,她眉頭微微一動,忽然想起曾經在熙王府的時候,她還曾經給他擦過頭髮,那時候兩人還不是未婚夫妻,做那些事情,只是當做哥哥也不太逾越,如今卻覺得曖昧得很。
花顏從袖子里拿出那個盒子,「先生看看,這是何物?」她小心叮囑,「別聞,別嘗,小心些。」
玉澤接過她的帕子,挑眉看她,花顏不理他,轉身去找了一條幹的巾子。
玉澤便低頭仔細看這東西,剛剛一打開手帕,一股熟悉的甜香就撲面而來,他手下一僵險些掉了盒子,「這是從哪裡得來的?」他嗓音微啞,似乎壓抑著許多負面的情緒,很艱難才能開口,以往淺碧色的眼睛里似乎騰起漩渦,那些曾經差之一厘就會踏入的深淵似乎在一瞬間翻湧上來,要把他淹沒。
然而少女素白的手撫上他的發,輕柔的撩起粘在耳畔的濕發低語:「此事說來話長,我給你慢慢說。」
她側坐在他身後,拿著毛巾細細的擦著他的濕發,口中低低絮語,講著來龍去脈,心中那些私密隱晦的往事都被漸漸撫平,身上因為那些回憶滲出的冷汗漸漸風乾,只剩下幾許涼意。
……
「事情就是這樣。」花顏看著手下擦了半乾的頭髮,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觸手冰涼,比她自己的頭髮還要好。
玉澤從剛剛就一直沒說話,她以為是他沒認出這東西,沒想到玉澤卻道:「此事和你的乾門歷練應當無關,不要再繼續查了,我會把此事上告大理寺,這東西我先替你拿著。」
花顏動作一頓,手上剛剛拿起的梳子被她捏住,「為何?」她不解,「此事是我發現,我還答應了春花要救她出來……」花顏的話還沒說完,玉澤便轉身看她,對上玉澤的眼睛,花顏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他眼中深沉,情緒不明,但其中暗含著的隱約的暴虐和戾氣不是作假,花顏很少見他的情緒如此外放,上一回是他在睡夢中吻她之前。
花顏不願意去深思這其中的聯繫,她半垂眼眸,「又是一些需要瞞著我去做的事情嗎?」少女語氣淡淡,並沒有什麼責怪的意思,但玉澤卻覺得心口一顫,這樣的語氣,他似乎聽過。
——
「我知道他只是想要保護我才不想告訴我,但是其實他告訴我我才會更安心。」
——
玉澤忽然想起許久之前,他們一道做糕點的時候,花顏說的話。
他看著手裡的東西,心中起伏良久,到底還是不想如以前一般騙她,或許,告訴她才對她更好。
欺騙,他不是沒想過,可是,那樣的結局太慘烈,以至於,哪怕重生一世他也逃不開。
花顏微微咬唇,想要抬眼去看他,卻克制著自己不抬頭。直到燈下的人抬頭看她,含笑道:「輸給你了。」
花顏鬆了一口氣,心頭浮上幾分歡喜,他這是妥協了。
玉澤把帕子連同裡面的盒子放在桌上,把油燈撥的亮了一些,悠悠的燭火跳躍在他眼裡,似乎一場足以燎原的野火,玉澤在開口之前閉了閉眼,遮掩了眼裡的情緒,開口卻道:「要不你還是繼續幫我梳一梳頭髮吧,我有些不安。」
等著他開口揭露秘密的花顏:……
「好。」花顏拿著梳子穿過他觸手生涼,略微泛著些栗色的長發,自己自胸口垂下的一縷長發落下來,同他的長發糾纏在一起,花顏垂眸看見,抿了抿唇,道,「現在說吧。」
她手中動作不變,一下下梳著,玉澤似乎也放鬆下來,微微低頭讓她更好梳理一些,幽幽開口道:「你拿回來的藥丸,名叫五石散,或者說叫福祿膏。」說到這裡玉澤嗤笑一聲,「這種東西其實是南北朝的時候文人世家所用的,說是可以登仙迷幻,進入仙境,但其實卻是會侵蝕人身體和精神的毒/葯。」
花顏側坐在他身後,看不見玉澤的神情,也就不知道,此時他眼中並不全是譏諷,還有自嘲。
「五石散雖然有毒,但是也算是一味葯,所以百禁不止。而且這一味葯除了致幻,使人產生歡愉感之外,還極易成癮,這也是它一直私下流傳的原因。」
為什麼自嘲?
玉澤半闔著眼眸,擱在衣袍下的手微微握緊了衣襟,似乎在滿室的晦暗裡,看見過去那個沉浸在痛苦和深淵邊緣,頃刻便可以墜毀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