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未央乘著船走過山山水水,宣京城裡飛來的信鴿寄來思念的信。
她每次拿到信,總是喜歡靜靜地坐在船艙里,卷上帘子,看著浩浩湯湯的江面,讀信的時候,唇角總是含笑,而後拿起筆墨,給那埋首於案牘之間的人寄去藏在山水裡的情意。
季元啟在宣京把幾大樂班子挨個踢了一遍之後,終於趕在他們聯手封殺他之前跑出了宣京城。
少年郎恣意又張揚,明亮的比那宣京最璀璨的珍寶還要耀眼。一隻玉簫傍身,隨處可棲。
六月要落幕之前他似乎終於想起自家老爺子安排的明雍之行,一會兒乘船,一會兒乘車,一會兒去蹭流動樂團的車隊,最後騎著不知何處淘來的馬,風塵僕僕奔波在路上。
而朝堂之上,昭陽公主不知為何忽然把賑災的差事交給了宸王殿下,宴會剛剛結束就命令宸王帶著一眾籌集到的物資前往北境,救助災民。
大景百姓熬過年頭的災禍之後,在這盛夏未至的時節分外歡欣,整片國土之上欣欣向榮,似乎已經開始沉浸於將要來到的萬國朝會了。
至於忙裡抽閑擠出時間來參加公主生辰宴會的左丘肅和沐英嵐,則是早早就回了軍中,隨著大軍開拔,離開了宣京。
萬國之會從來不是簡單的一次盛會。
每當這個時候,各國的小動作最多,邊境的守軍自然更要提高警惕。
譬如宣望鈞此去北境,除了賑濟災民還有一重用意便是督查北境軍隊,嚴陣以待。
但是除了這些大人物操心的事情之外,大景的百姓最關心的只是萬國會時的熱鬧和各種新奇的玩意,而這一切的背後都需要掌權者細心布局,百般操持這些自然不是他們需要知道的事。
凌晏如和步夜從來忙碌,但是萬國會當前便要加上一個「更」字,接連幾日的點燈熬油之後,步夜終於批完了所有的關於皇城值守和萬國會期間各項事宜的摺子,夾著寫好的摺子去拜見凌晏如時,卻被攔住,「首輔熬了好幾日,剛剛睡下。」步夜剛準備走就聽見室內傳來凌晏如略沙啞的聲音,「進來吧。」
侍從便不好再攔,步夜走進內室,只見首輔披著外衣站在書桌前,正在點燈。
「安排好了?」
「一切就緒。」步夜把摺子遞給凌晏如。「外松內緊,就等魚上鉤。」
凌晏如接過摺子看過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此次萬國會,全程都要仔細盯著。」
「屬下明白。」步夜看著凌晏如疲倦的樣子,不由得勸道:「首輔看重國事,也要保重身體。」
凌晏如應了一聲,又遞了幾本摺子給步夜,抬手輕輕按了按額角,「幾國的國書,表面看著似乎沒什麼問題。」
「臣回去會仔細再看看。」步夜接過。
凌晏如又和他定奪了一些事務,大約半個時辰後步夜才離開。而凌晏如半倚在長榻上,半散著那一頭銀髮,闔眼假寐。
天下熙熙攘攘,黎民百姓繁盛,背後定然有夙興夜寐之人,而至於這些是不是被百姓看在眼裡就是另說了。
而這些事情目前為止都不是花學子需要考慮的事情。
自從跟著玉澤從宣京回了寒江府,這一路上兩人完全是本著吃喝玩樂的態度遊山玩水的回去。
之前見到的星河奇術團似乎是不期而遇一般,巡演到了他們經過的一處城鎮。
玉澤還記著之前欠她的那一場煙火表演,便又請了她去看秀演,花顏自然高興,更高興的是在這裡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安如是。
安如是是玉梁之人,和白蕊兒是同一個州縣。昔年她與白蕊兒通信之時曾經聽她提起過這位小公子,也是富裕人家,但卻天生「怪病」,說是病也不恰當,他只是對於疼痛的感受十分微弱,故而後來聽說這個孩子來到南塘的時候,她也曾經特別關注過,無意之中也算是救過他一會,變也算熟識了。
花顏沒有弟弟妹妹,只有一個哥哥,所以被安安第一回叫姐姐的時候,分外的新奇和受用。
小孩子睜著一雙琉璃般的眼睛,聲音里略帶少年的沙啞和孩童的青澀糯糯的叫你「姐姐」,性格還格外乖巧,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呢?
「安安!」花顏興奮地喊了一聲,遠處正在發獃的少年揉了揉眼睛,嘴唇微微張了張,「姐姐?」他似乎有些恍惚和茫然,花顏卻已經飛快的跑過來微微彎腰揉了揉他細軟的頭髮,「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你師父呢?」
「師父說,我年紀已經足夠了,要一個人出來行走江湖了。」少年乖巧的低著頭,任她撫摸。
花顏聽了他的解釋,彎著眼睛笑道:「你還小呢,你師父就會戲弄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沒有被人欺負吧?」
安如是抿了抿唇,抬頭露出天真的笑:「沒有,姐姐忘了嗎?我是很厲害的,沒人能欺負我。」
「那就好。」花顏笑著看向被他裝在背包里的刃鏈,金光閃閃,狀如銀杏葉,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傷人的利器,可是花顏親眼見過少年甩出長鏈的時候飛濺的鮮血。所以並不把這樣美麗的東西看做無害。
安如是輕輕拽著花顏裙擺的絲絛,透過花顏去看她身後的玉澤,玉澤也在審視眼前的少年。他自然知道眼前單純的孩子並非看上去的軟弱可欺,但是平心而論,玉澤對於他生不出惡意,若說是有,那麼也許是嫉妒吧……
無論是他,或是凌晏如,亦或是季元啟,他們都是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靠近花顏,哪怕這些理由再如何的有苦難言,終究還是不純粹的。
但是安如是……
玉澤想起前世,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雲中郡主作為唯一一枚被捨棄的棋子,他沒有資格帶走她,凌晏如,季元啟,文司宥,甚至驚墨都沒有資格帶走她,只有那個看似最像個孩子的人義無反顧的把她帶回了南塘。
他想過反抗和拒絕,但是安如是一句話就讓他潰不成軍。
花顏笑著提起裙擺和安如是玩鬧,把一塊荔枝糖放在他唇邊,明媚的笑臉朝氣蓬勃,哪怕是夜晚的燈燭也不能折損那份生機,明明是很快樂的場景,可是玉澤突然就想起。安如是靜靜的看著他,朝他伸手,而他懷裡的姑娘早就沒了聲息,但他固執地沉默,直到面前的少年輕輕開口,「你們知道,姐姐她有多疼嗎?」
這些現實的快樂有多真實,玉澤那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關於前世的那些回憶就有多慘烈,他也想忘記,可是忘不掉啊。
玉澤自嘲般低頭,半遮住臉輕笑出聲。
有時候在想,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完全的重來該有多好。
可是那樣的話,所有的一切還是會繼續上演,她會失去自己的父兄,他也會失去自己的父母,現實啊,多麼殘酷,也許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玉澤!」花顏牽著安如是朝他招手,「秀演就要開始了!還不快點走啦!」
玉澤聽到,抬起頭的時候就已經是往日的模樣。
「來了。」
星河的秀演,花顏從來不會遲到。因為無論她何時來,他都會為她演出。
「你若再來遲一點,秀演就要開幕了!」瑩兒手裡拿著一隻兔子玩偶突然出現在花顏身邊。
花顏嚇了一跳,安安倒是不如何驚訝,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少女瞳色相異的眼睛,瑩兒看見花顏身邊的少年,輕聲「誒」了一句,「花姐姐,你什麼時候有了個弟弟?」
「你誤會了,安安是我的朋友。」花顏解釋道。
瑩兒手裡的兔子輕輕吐了一個泡泡碰到安如是臉上炸開,碎成星星點點的粉末,仔細一看才知道是雪。
「瑩兒的幻術越發厲害了!」花顏表揚道。
瑩兒高興地跳了跳,道:「真的么?我也這麼覺得,只有大侄子整天說我的奇術都是逗小孩子玩的!其實他也不怎麼厲害的,明明也只是學了師傅的皮毛,最厲害的本事根本沒學到……」
「哦?星河的奇術秀演還不夠厲害嗎?」花顏好奇的問。
瑩兒驕傲的揚起臉,手裡的兔子玩偶左右搖晃著,「當然!這些變換之術只是奇術師最簡單的技巧,最厲害的是織夢術!那才是奇術師最厲害的秘訣!」
「織夢術?」花顏沒聽說過這個名詞,瑩兒卻不再說了,台上的秀演就要開始了,小姑娘扔了一個煙霧彈之後就不見了身影。
身邊的玉澤若有所思的補充道:「織夢術,就是造夢。讓人在夢境之中去解開一些內心的死結,或者實現未完成的心愿,因為有些像夢魘之術,一直不被大景承認。」這個術法前世他也曾聽說過,那位神秘的奇術師宣稱可以完成所有的夢想,但他從未去織夢。
因為,夢境就是夢境,即便再如何美好。
反而是……玉澤看向她身邊的安如是,後來似乎聽說,這位小公子通過織夢師治好了身上的「怪病」。
一聲煙花炸開,璀璨的銀光傾瀉而下,似乎是流動的膠質,在銀河之中有人踏著星光而來,萬人之中,花顏的面前忽然浮現出一朵凌空盛開的藍色薔薇,她伸手輕觸,薔薇落進掌心,盈盈的光彩映在瞳孔,和漫天星河一般動人。
這場奇術秀演,才正式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