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
啟程的那一天,是晴天。
花顏自幼長在南塘,看多了蒙蒙煙雨,倒是更喜歡陽光明媚的日子。
「此去宣京路途遙遠,我們也可以一路遊學過去。」玉澤坐在馬車裡把玩著手裡的青玉佩,和花顏商量。
花顏倒是沒想到他此時竟然這般像個先生了,自然答應下來,不過還是不放心的問道:「遊學的內容是什麼啊?」
畢竟,玉澤平日里逗人的招數不少,她微微有些擔心。
「看你這緊張兮兮的樣子,怎麼,我還會害你不成?」玉澤笑問。
花顏癟了一下嘴,也放鬆下來,趴在車窗邊掀開帘子,車隊正在出城,街道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你就這樣走了,王爺也不在城裡,若是有大事需要決斷怎麼辦?」
「我自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你操心這個做什麼?」玉澤坐直了身子拿出茶杯烹茶,「馬上要出城了,馬車跑起來灰塵可不小,這窗帘還是落下來的好。」
花顏便放下帘子坐在他對面,玉澤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嘗嘗。」
花顏剛準備去拿,馬車就略微顛簸了一下,花顏正往前傾著身子,這一顛簸身子不穩向前倒去,眼看著額頭就要撞到桌角,花顏連忙閉了眼,預料到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她撞在一個溫熱的掌心。
馬夫急切的聲音從外邊傳來,「世子小姐可有事?」
「無事。」玉澤溫潤的聲音傳來,他的手掌墊在她的額頭下,溫熱的掌心抵著她的額頭,花顏的腦袋懵懵的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世子恕罪,方才前頭有個孩子突然竄出來,屬下躲閃不及……」車夫的賠罪的聲音傳來。
玉澤卻沒太在意,把她扶起來之後,他微微傾身過來,蹙眉看著她的額頭,「可疼嗎?」
青年一身的蓮花香氣氤氳在鼻尖,花顏搖了搖頭卻發覺他的指尖還觸在她的額上,花顏略微往一旁躲了躲,玉澤好像才回過神來,回道:「無事,小心些就好。」
花顏抿了抿紅唇,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你的手沒事吧?」語氣乾巴巴的,聽著有些彆扭。
玉澤把剛剛濺出水的茶杯注滿,才慢悠悠把手放在桌案上,語氣似乎有些委屈:「你看。」
花顏垂眸看去,平心而論,玉澤的手是她少見的好看,骨節分明修長,膚色也不是冷白,反而是溫潤的玉色,這般,那上面一點點的紅痕都很醒目。花顏知道,剛剛那一撞絕對不輕,她被他的手緩衝了一下尚且覺得蒙了一下,更何況是直接撞上桌角的手。
花顏湊近了看了看,發覺的確是撞得有些重,她咬了咬唇,玉澤的手之前便被傷過,又被這麼一撞不知會不會有什麼隱患,可是如今她身上也沒有葯。
「不如我們下個鎮子去醫館看看?」花顏盯著他的傷口,面色有些愧疚。
玉澤好笑的看著小姑娘為著那麼一點點擦傷糾結的樣子,以前比這嚴重的傷他也受過,也不見得多鄭重。此時被她這麼看著倒是稀奇。
看著花顏面上醒目的憂慮,玉澤卻打算再逗逗她,「可是……真的很疼。」
花顏眉頭蹙的更緊,臉也往前湊了湊,然後仰著頭看他,「那怎麼辦?」少女眼裡毫不掩飾的擔心一整個撞進玉澤眼裡,放在一旁的手微微捏緊了杯子,似乎,心跳剛剛突然亂了。
頓了一會兒,玉澤眼角攢起一灣笑意放下了杯子,正在他準備放過這隻單純的兔子的時候,他整個人忽然一顫,連平日里平靜如湖面的眼眸也翻起一陣水花,長長的睫毛也微微抖了一下,似乎一瞬間,似乎很久,玉澤開口,看著湊在桌案邊的女孩,問:「你在做什麼?」
那聲音有些發澀,夾雜著很多複雜的感情,如若此時花顏抬頭去看,一定會發現平日里如同戴著一張面具的世子哥哥,此時看著她的眼神危險而沉迷,平日里含笑的眼角微微暈開一點點薄紅,似乎抹了胭脂,誘惑又好看。
「吹一吹啊,阿娘說過,這般就不疼了……」花顏鼓起嘴巴輕輕地吹著,溫熱的氣息拂過傷處,玉澤心口似乎也吹過一陣春風,將他心裡那片荷塘吹得蕩漾開去。
「雖說是哄小孩子的把戲,但是也有些用。」花顏又吹了吹,才坐直了身子,拿起茶杯。
玉澤早就臉色如常,「的確有些用。」他收回放在桌案上的手攏進袖子,手指微微蜷縮起來,似乎是想要抓住女孩剛剛的氣息。
他微微閉了閉眼,當初……就是這隻手去探她的鼻息。
那一場雨真大,真冷,冷得他的手都沒了知覺。
一陣洶湧的記憶湧入腦海,鮮血,利劍,廢墟,刑具……
每一點都似乎帶著那一場大雨的寒氣,冷得透骨。
玉澤卻沒想著逃離,這些回憶時不時便要捲土重來,他沒想過逃避或者忘卻,記著,才能更清醒,更理智,才更知道他是懷著一顆怎樣骯髒的心思去愛眼前人。
「玉澤!你這個桌子似乎很特別?」花顏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那個從心底陰暗的角落傳出來的聲音。
他睜開眼,花顏正在研究那一套茶具。
「我雖然也見過磁石,卻沒有這麼大,磁性這麼好的!我剛剛還在奇怪,顛簸之後這些杯子卻沒有滾落的,原來是這樣的設計。」會笑會鬧,喜歡關注些小事情,這就是她,不是木偶,也不是易容術。
玉澤按了按額角,才道:「這桌案和茶具都是父王年輕時所得,此番他們走得急,沒帶上倒是便宜了我們。這磁石的精鍊打磨卻是文家的商行才有的做工了。」
「文家?」花顏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是近幾年來風頭很盛的越陽文家?」
玉澤但笑不語。
「那便難怪了,近幾年同文商行的產業幾乎可以說是開遍大景,花家在南塘也和同文行有合作,南塘的茶葉和蓮藕一類商品都是和文家前的單子。」花顏道。
「那你可曾見過文家家主?」玉澤問。
「那倒是不曾,這些事務大都是父親和哥哥在談,我年歲尚小,他們也不帶我去這些場合。」花顏有些遺憾,「能將文家原本一個中上的商戶世家做到如今的地步,這位家主定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不錯。」玉澤呷了一口茶水,「越陽文家近年風頭一時無兩,文司宥之才自然是毋庸置疑。不過……」玉澤眼中笑意深了些,花顏幾乎要看見一雙狐狸耳朵微微的搖著,「你可知道這文司宥還是明雍書院的先生?你若是想見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先生?」花顏真的很驚訝,「莫非書院束脩很豐厚?不對,文家怎麼會缺錢……」花顏剛剛說了一句就自己否定了自己。
玉澤笑了笑,「好了,別亂猜了,文司宥入明雍說是只為興趣,不為其他。」
「說是?」花顏猶疑的重複了一句,難道還有其他的隱情?但看玉澤的樣子自然是不欲多言的,她也有些明白,大景第一商行的老闆喜歡教書?這說出去也沒人信啊。
「好了,別想這些了,能不能考入書院還不一定呢,操心先生做什麼。」
「先生這是對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花顏調笑道。
玉澤無奈的應了一聲,「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乖徒不知道嗎?」
花顏看他手裡又拿了刀,便蹙眉道:「手還傷著怎麼能再動刀?況且這一路不知何時顛簸,利刃還是收起來比較好。」
玉澤手裡的刻刀被奪走,他微微挑了下眉,「路途長遠,若是不尋個事情做,怎麼熬過去呢?」
花顏卻不管他的理由,收好了刻刀才道:「先前做完的課業一直沒有時間請教,如今路途漫長,剛好請教了。」
玉澤扶額嘆息,「原來你自幼便是這樣了嗎?」
花顏正在翻找帶來的書冊,沒聽清他的話,直到找到被放在箱子里的書冊才問:「你剛剛說什麼?」
玉澤便無奈的接過書卷攤開,道:「誇你勤學。」
雖說是請教,但是玉澤仍然延續了他以往的教學風格,只拋出一個個問題讓她回答,回答不出來的就寫給她一份書單讓她去找答案,於是乎,馬車裡的場景經常是花顏聚精會神的看著書蹙眉思考,玉澤或是側卧著淺眠或是拿出一包木薯粉做「珍珠」,花顏雖然很想吐槽,但是想起自己常常蹭喝的奶茶,還有玉澤偶爾興緻來了提供的讀書服務,還是很沒有骨氣的屈服了。
玉澤音色清潤,若要詞語形容大概只能說是「美人音」,花顏卻經常會沉浸於他的聲音而忽略了內容,昏昏沉沉的睡過去,每當這時候她總會很不好意思,玉澤卻從來沒提過意見,反而給她蓋好毯子,吩咐車夫慢些趕路,實在是細心體貼的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