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呂岳循聲望去,一位白衣白髮的女子從頂樓緩緩飄落,若不是看到那鬼族特有的綠色瞳仁,還以為是仙女下凡。
「婆婆,禍事了!」
呂岳第一次從收租小哥的臉上看到恭敬的神色。
「婆婆?」
呂岳有點摸不著頭腦。
「孟……婆婆,你是孟婆?!」
呂岳看著眼前這個白髮鬼女,至多有三十歲的模樣,比起這客棧中陪酒賣笑的那些女鬼,少了一分邪魅,多了三分恬靜。
她衣著簡單,一襲白裙而已。
白髮垂下,不似老嫗那種蒼白蓬亂,卻像銀絲一般閃著珠光。
白髮鬼女瞧了呂岳一眼,旋即又看向收租小哥,眼神似在詢問。
收租小哥輕道:
「不識得。」
「什麼?!」
未待白髮鬼女發落,兩個鬼丁已將呂岳插將起來,丟出客棧,關上大門。
「這什麼跟什麼呀?!」
呂岳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人已經在奈何橋的另一端了。
黃泉客棧之中。
收租小哥已將自己前去葯田莊收租,卻被陰兵抓壯丁之事向婆婆道出。
白髮鬼女聽聞,並未怪罪,反而伸手撫摸著收租人的腦袋,吩咐眾鬼丁,嚴陣以待!
黃泉岸邊。
呂岳越想越氣,起身抱怨:
「小爺這麼多年給你孟家耕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就這麼把小爺丟出來?」
這一耽誤,只見對岸已出現零星的陰兵,看那裝束,儼然正是謝七爺的隊伍。
沿河兩岸圍攏來不少遊魂野鬼,他們只等看個熱鬧。
呂岳本想馬上趕到望鄉台與張賦匯合,逃出升天。
心下卻不免有些擔心起那個木訥猥瑣的收租小哥。雖沒太多交情,也算共患難一場,這讓狡猾的呂岳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我在瞎想什麼?」
呂岳收了心神,隱入圍觀的鬼群之中。
「望鄉台已不遠,就當看個熱鬧也不耽誤事。」
未幾,對岸陰兵漸漸聚集,鬼影綽綽,已成陣勢。
數百陰兵在黃泉對岸列陣,奈何橋上的十層鬼樓也是嚴陣以待。兩邊廂刀鋒出鞘,箭在弦上。
雙方兵卒對峙不多時,岸上陰兵的陣仗忽然從中而開,分列兩廂。
陣仗中先走出兩隊儀仗。
有執旗的,有執戟的,有擊鼓的,有執鬼火燈籠的,一色白衣白甲,走到隊前,也又分廂站列。
陣前的旗幟乃是一面招魂幡,上書「一見生財」四個大字。
幽冥界眾多的鬼王之中,又有十大陰帥氣焰最盛。有童謠曰:
牛羅剎,馬阿傍。
鬼王老爺鬼門關前坐。
日夜遊神,黑白無常。
童魚陰蜂鳥嘴快姚豹。
這白黑無常,便是七爺謝必安和八爺范無救。
不知何時起,黑白無常分道揚鑣。只見謝七爺,不見范八爺。
自幽冥界諸侯混戰以來,謝七爺起兵割據,建立無雙城,現已成一方鬼王!
而范八爺卻遁世無蹤,沒有哪個鬼族再見過他。
謝七爺的名號在幽冥界越來越響,只因謝七爺是出了名了面慈心狠。
無雙城陰兵過境,往往寸草不留。屠城滅國之事,不知幹了多少,令幽冥鬼族談之色變!
「怎麼犯到這個笑面修羅的手裡了!」
呂岳暗暗發恨。
謝必安一身白袍,胯下騎著一頭屍骸白虎獸,現於陣前。
只見他身形瘦削,黑髮垂肩,慈眉善目,面色慘白,滿臉堆笑。叫人看了不寒而慄。
頭戴一頂高官厚祿帽,右手擒一桿哭喪棒,左手持一塊閻王令,上用陰篆寫著四個血字:你可來了。
胯下屍骸白虎獸,皮毛腐爛,露出森森白骨。白骨像刀刃,迎風便長,觸者即死。吊睛白額,齜牙咧嘴。
白虎獸往對岸一瞟,圍觀的眾鬼民俱是心頭一寒,道行淺的已被嚇得不成鬼樣,險些魂飛魄散!
呂岳也感覺心頭陣陣翻湧。
魂魄內的陰氣,似被這凶獸一個眼神嚇得東突西竄。
定了定魂,呂岳心道:
「好畜生,果然威風,他日小爺也要騎你一騎!」
再瞧那奈何橋上的十層鬼樓,門窗緊閉,縫隙處折射出森森的刀兵鋒芒。
「婆婆可安好?」
謝必安一臉堆笑,開口說:
「晚輩謝七,特來請安。」
鬼樓大窗忽然大開,白衣鬼女如同一縷鬼火,緩緩飄出,俯視著橋頭的陰兵大軍。
「老身安好,勞煩謝陰帥惦念。陰帥興師動眾,來我黃泉客棧,可是有何前塵往事想要忘卻的嗎?」
白髮鬼女在說「前塵往事」這四個字的時候,加重了語氣,似乎是話裡有話。
「前塵往事,銘記在心,不敢相忘。」
「晚輩此次率陰兵過境,未敢打擾婆婆清修。但昨夜晚輩紮營於小城蒿里,被敵軍兩個細作探營,更是擄去晚輩麾下愛將!」
「晚輩手下現已探明,那兩個細作挾持他,朝婆婆您的客棧方向而來,不知婆婆見是未見?」
謝必安口稱愛將之時,目露殺機。
那收租小哥沒有料錯,這面慈手辣的謝七爺,果然起了殺心!
但孟婆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喜怒。她瞥見那展「一見生財」的招魂幡,沒回謝必安的問題,而又反問:
「敢問陰帥,你無雙城,今次又是和誰開戰?」
「我這逃兵當的,既不知自己的主帥是誰,更不知要和誰去打仗!死也是個糊塗鬼!」
呂岳聞言,心中暗罵。
謝必安仍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也反問白髮鬼女:
「婆婆可是想用緩兵之計,故意拖延?」
謝必安一語道破孟婆心中所想,話鋒中殺機已起,雖還是滿面微笑,只叫人不寒而慄。
孟婆卻像在看一個無知的孩子,說道:
「老身的黃泉客棧,自有輪迴之始便開張了。千萬年來,從來只有別人求老身,可曾見老身何時求過別人?」
「晚輩確未曾見婆婆求過別人,也未曾見這宇內三界有如今這般亂世。」
謝必安的笑容越發猙獰恐怖。
「這麼說來,陰帥想試上一試?我只念你修為不易,勸你領兵打道回府。」
孟婆說完,抬眼看向遠方,輕聲說:
「現在的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謝必安低下頭,神色被陰影籠罩,看不清此時此刻他的臉上是否還有笑容。
只是片刻,當他再次抬起頭來,那笑容已經變成了猙獰的慘笑。
謝必安張嘴吐出一根及膝長的血舌,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彷彿有破碎的血塊和骨骼不得而出。
「晚輩今日便要試上一試!」